提到古人的浪漫,首先翻腾脑海的便是有着小红楼梦之称的《浮生六记》,说起古人的小资,当属浸着满满小布尔乔亚情调的沈复、芸娘这对伉俪了。
作者沈复是清朝人,他以自己的夫妻生活为主线,娓娓叙述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坎坷际遇和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陈芸是他的表姐,她天资聪颖、擅长女红,而且从小便会背诵白居易的《琵琶行》。没有读过私塾便自学认字,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可谓才女。
二人婚后生活甜蜜,谈诗文、说饮食、比肩调笑,充满温馨浪漫的情调,放到现在,也是标准的小资生活。
沈复十三岁时,跟着母亲回外婆家看望亲戚,跟陈芸一见如故。他无意中看到她的诗作,心中不免叹息:芸虽然才思眷秀、温柔娴静,但其家境如此破落,又无父亲兄长替她撑腰,整天操劳辛苦,很是可怜,日后出嫁,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证不被欺负。想到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开口向母亲央求:”如果以后让我娶妻,我此生非芸不娶。”母亲见他人小鬼大,一面有点吃惊,一面因为芸脾气温和心里也挺喜欢,便脱下金约指跟陈芸的母亲定了亲。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是一开始就许下的誓言。
小的时候,芸娘就藏起粥来,留给沈复吃,被发现后大伙还笑话她,真有意思。在女子的脂粉堆里,陈芸着装通身素淡,显得更加典雅素洁。因为知道芸娘早晚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沈复不免作登徒子状细细打量起她来—身材有点瘦弱,但瘦不露骨,偏有种娇弱动人的味道。脸庞巴掌大小,蜜色皮肤,眼睛最是迷人,顾盼神飞,灵气逼人,眉是水月眉,弯弯细细,精致极了。一举一动,都有一种缠绵之相,令人心旷神怡。
也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反正从此见了其他女人,也不觉得有多漂亮了。其实陈芸的相貌并不惊艳,但难得是二人郎情妾意、你情我愿,难得是这份天赐的缘分,总之蛤蟆看绿豆——对上眼了。
芸娘喜欢读书、作诗,很有些今天文艺青年的味道。陈芸被沈复缠不过,只好带他到书房看诗,桌上的诗稿厚厚一沓,可见她用功的程度。但有的仅有一联,或者三、四句。大半都没写完整。沈复大为不解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写完整?她说:都是无师之作。我是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个知己,拜他做师傅写完整,那才有意义!见她含笑调皮的摸样,眼睛星星点亮。我也乐趣横生,便在诗稿上提笔写上:锦囊佳句。写完,两人大笑,情趣盎然。
真真是玩出了品味、玩出了情趣、玩出了腔调、玩出了境界!
两人结婚时的场景:喝过合卺酒后,我坐在桌边,把她拉到我的身边坐下一起吃消夜,宴席上我被灌了很多酒,实在没吃什么,肚子有点饿,估计她也一直呆在房里,没吃什么。她举起筷子,吃的很小心。时不时帮我添菜,吃了个半饱,我开始不规矩起来。她穿着一件大红的喜袍,袖子宽大,抬手露出半截白腻莲藕似的手腕,腕上挂着一个墨玉镯子。虽然偶时跟几个兄弟也去过烟花喝酒,但从不敢造次,一开始我还有点拘紧,况且毕竟年少尚未更事,只敢暗暗地在桌下捏住她的手腕。感觉指尖温暖滑腻,心中不免得抨抨作跳。
起先她怔了一下,很快便乖乖的由我捏住,也不动弹。脸又红了起来,眼睛含水,幽幽地朝着我望。见她含羞的摸样,心中喜爱,忙挑起一块鱼肉递到她嘴前喂她。不想她却摇头,说道:我已经吃素多年了。
沈复好奇,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吃斋的?她说:是大前年开春时。我转眼一想,那个时候正是我出水痘生大病的时候。原来她是为我乞福而戒食的,心里不免一阵感动,这世上太多同床异梦,只为传宗接代而结合的男女。有什么能比两个相爱的人能结合更幸福的事情呢?
芸娘为了将来的爱人健康,采取吃素的方式祈祷佛祖保佑。且不论她这种方式有没有效,难得是这份诚敬的心、难得是这颗炽热的心——这样体贴的女子哪里去找?任是再冷酷的男人思及于此也不免顿生爱怜、身心融化,何况是沈复这种多情男子。
娶陈芸为妻是沈复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沈复转想,她这么消瘦,也或许是因为戒食有关,心中又是一阵怜惜。于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傻瓜,现在我身体健康,也没麻子脸,你大可开戒,多吃点。芸一听,知道我已明白她吃斋原因,想想也对,便含笑点头。
或许这是古代温婉贤淑的女子所能奉献的最大浪漫了吧!
俩人都喜欢游山玩水,但碍于封建教化,女人不可随便出门逛街(这个制度倒是给老公省不少钱)。沈复替她惋惜:可惜你是个女人,不方便出门。若你是个男人,我一定和你一起访名山、搜胜迹,游便天下,那该多好?陈芸回答:那有什么难的,等到我老了,孩子们成人了,虽然不能远游五岳,但比较近的地方,像虎丘、灵岩、南到西湖、北往平山,都可以尽情遨游了。沈复感叹:就怕你老了,走不动了。陈芸想了想,又说:没关系,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呢。沈复突然之间有点伤感,想到夫妻两人再恩爱,还是终有一日要生死两隔。于是他牵起她的手,认真的对她说:来世如果你是男人,我就做女人,生死相从!芸反握住他的手,安慰他说:今生只要我们好好珍惜,不辜负缘分,来生定能再续前缘。
沈复转忧为喜,对她说:今生连一碗粥你都要躲躲闪闪,要是来世有缘,结婚的当晚,我就一晚上不睡,跟你秉烛话前世过瘾。
沈复有一天出去玩,回来跟芸娘说哪里哪里可好玩啦,芸娘听得饶有兴致,说可惜我是个女的呀。女的那又怎么样,你穿上我的衣服,眉毛画粗一点,而且步行街有卖蝴蝶鞋的,男女都能穿,回家可以当拖鞋(很可能是类似人字拖)。因此芸娘乔装打扮,一起出去愉快的玩耍了。中途还不小心,芸娘撞到了一个少妇,少妇当即展开骂街态势,芸娘摘了帽子,腿一露,“我亦女子尔”。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令人捧腹!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美好的生活总是那么短暂,由于各种原因,沈复一家过得比较拮据。孩子夭折后,芸娘大病,妻子坚决不同意找医生看病,她知道丈夫赚钱不易;丈夫宁愿天寒地冻一身单衣,四处乞借,也要为妻子治病。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仍不弃不离。
读《浮生六记》不下十数次,每每读到此处,恨不能自己立马变出万贯家财,送了二人、成全他们白头到老。奈何总是天妒良缘,而我却无时光机器。看到逢森(二人的孩子)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时,不自觉间已是泪如雨下。
结婚二十三年,“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毕竟,并非世间每一对夫妇都能有这样的福缘,即此一条,“便胜却、人间无数”。芸娘临终前握住沈复的手还想说什么,但只能断断续续重复“来世”二字,两行热泪涔涔流下,不久便离去了。芸娘大概想说,来世他们还做夫妻罢。
上天对这对伉俪何其不公,我们看到了“天长地久,此生不渝”的爱情,却缺唯独没等到“持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结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世事无常,最教人难以消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沈复晚年回忆起与芸的恩爱情长,一定会满脸幸福。他想起她为他藏的米粥、做的酱瓜,想起夫妻间的插科打诨、互相取笑,想起她写的不成篇的诗句,还有沧浪亭畔的日日夜夜。 因这世间最浪漫的话语不过是:
有女子对你说,布衣菜饭,可乐终生。
有男人对你说,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