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来到一个新的学校,新的班级。
这是小学三年级下学期。开学虽有数日,可我依然没能融入集体。扎着马尾的头,除了低着看书,似乎不屑转向别处。
耳边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在说我,不对,说我妈妈。似乎是在讨论衣服尺码,一个女生说,我妈妈个子矮,穿150码即可……
我没听太清楚,可愤怒从头顶直至发梢,呼之欲出。我跳起来,指着女生问,你说谁?谁穿150?
女生在班里年龄最大,也最早发育,一米六几的身高让我半仰着头。她突然收起刚才的轻松,皱着眉说,你没听清楚乱说什么?放学后让我打一巴掌,不许告诉老师,也不许告诉家长,否则逮到机会,多打一巴掌!
我追问,如果不是说我妈妈,那是说谁,我听错了吗?女生不回答我。
我想了想,或许应该道歉,可就是没说出口。
放学后,我果然一个人走到她面前,让她打了一巴掌。“啪”地一声,虽不至很重,却也打出了红火的辣椒味。关键是,我不喜欢默默被打的自己,那太悲凉。
但很奇怪,我竟然渐渐跟她走到了一起,上学放学同行,周末邀请她到我家里玩,偶尔晚上还一起睡觉。
我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然而,我却忘不了那一记不明所以的耳光。我恨她,但我藏心里。
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当时她说的到底是什么话,为什么会让我听成了说我妈妈?我又为什么会除了被打,再无其他选择?
2
学习不好有烦恼,事实上,学习好一样有烦恼。
五六年级,我被几个倒数的男生跟踪谩骂并威胁了两年,就因为学习好。
当时的老师用了一种很神奇的奖惩机制——前三名分别奖励2元、1.5元和1元,相应地,倒数三名分别罚款2元、1.5元、1元。老师总是先收了倒数三名同学的罚款,再来奖励前三名。
奇怪的是,除了我永远是前三名钉子户,其他人都只是过客。而倒数三名男生跟我一样,执着得不行。
于是,每当放学后,我就开始被这三名跟我一样是钉子户的同学跟踪。我本来跟其他女生一起走,走到后来,别人不爱跟我走了,怕一起被骂。
我独自一人淡漠地,用一种超然的神态去对抗。当他们骂我骂得很难听的时候,我竟然目光和善苦口婆心,你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好好考试,非要考倒数呢?此时的场景特别像《被人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松子倒下前对初中生的那句善意提醒。
可怜那小小的圣母心,遭至的是更多的恐吓——我们三个打你一个,就不信你不怕!你敢告诉老师或父母,我们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我害怕了,每天战战兢兢,一放学就跟要见鬼一样。我觉得我有困难,可我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记得我跟老师说过,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奖惩。老师问我为什么,我不敢回答。老师只好继续。
我想故意少做几道题,这样就不会得前三名了,但我害怕父亲的严厉。
于是,在害怕与冷漠的死循环里,我无从挣脱。直至毕业,转学拯救了我。
3
后来,运气好起来。明处的攻击少了。而暗处的攻击我视而不见。
一旦有人由暗攻转明攻,我一定会不自觉地躲起来,或者选择默默忍受。所以,我从来不跟人吵架。
这样的性格,一方面让我感觉很憋屈,一方面又似乎在传递一个信号:我是至善的,善到不愿去伤害你们这些坏人。我在这样的自恋里获得一种自我如天使般的优越感。
直至一个字浮出水面,它朝我望了很久,扑过来抱住我,我才看清楚,原来是“怂”啊,我还以为是“善”,善个鬼啊。
我气急败坏,想要跟过去的自己断绝关系。用什么方式好呢?远离家乡,远离曾经熟悉的人群,甚至远离父母。我去书中修炼,幻化成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
短时间内,我做到了。
然而,生活的丰富多彩是神创造的,突如其来的变化时不时都在锻炼我的接招能力,而不是逃避能力。
比如,职场上遇到性骚扰了怎么办?遇到欺软怕硬的同事怎么办?生活上遇到处处占你便宜的人怎么办?
我开始一边怜惜曾经怂过的自己,一边鼓励自己发出声音反抗。这样的声音,太直接了容易惹怒对方,攻敌一千自损八百;太婉转了容易被淹没,敌方不痛不痒还很舒服。
所以,太直接是笨,太婉转是蠢。
我就寻思着,怎样采取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由核心问题出发,自我保护的同时,给对方以警示。
必须让对方知道两个核心问题:第一我是有底线的,第二我是会反抗的。
以此觉醒回顾童年,才发现了一个特别关键的点——那时候的怂,来于不自信。
就像严歌苓《芳华》里的何小萍,面对排斥和奚落, 并非没有底线,也并非不会反抗,只是不懂如何反抗,因为能力不足,自然不信可以反抗成功。
对待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和事,要么做到真心不介意,只当他们是苍蝇,挥一挥衣袖,无视之;要么做到一巴掌扇死,不留再被侵犯的余地。
而一边耿耿于怀,一边无力反抗,这是真的,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