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有九条命

已经第四天了。

方瑶躲在卫生间靠马桶的那个拐角里,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映在她的脸上透着一股诡异的清冷。

“亲爱的,怎么了?”

电话那端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粗哑,像是含了一口老痰在喉咙里随着喉结的起伏而上下滑动着。

“天辉,她活过来了,她来找我来了”

女人神经质的死死抓着手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被她锁住的那扇门。

“她活过来了,我会死的,我会死的”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还在询问着什么,但是方瑶什么都听不见了,手机因为长时间的待机而显示供电不足,自动黑屏。

她紧紧的缩成了一团,卫生间天花板上的电源不知出了什么故障,发出刺啦刺啦的火花噪音。灯光闪烁了几下,便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惊叫了一声,想冲出去,但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卫生间里隐隐有水流滴下的声音,在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尤为可怖。

“刺啦”一阵尖锐的像是用某种利物划破玻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几滴液体滴到了颈子里,冰凉透着一股血腥味。

她突然就笑了,嘴角使劲的往上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头一点一点的往上抬去,抬成了数学里完美的90度,一张嵌入天花板的猫脸朝她看着,猫脸上的眼睛缺了一只,空洞的眼眶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蠕动着,缠绕着。

一点绿光从另一侧眼眶里透出,狠绝而又冰凉。

“你来了。”

方瑶的嘴巴无声的张开,似是惊恐到了极点又似生死度之身外后的解脱。

在四天前,方瑶接到一处老家亲戚打来的电话“方瑶啊,你妈死了有七天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今天早上老刘他老婆做了一锅糍糕糕想着给方大娘送去一点,结果怎么叫都没人应,屋子里又传出来一股子怪味,怕出什么意外,才找周围邻居撬开了门,只怕是要全被猫给吃了,你这个不孝女,你说说,你都多少年没回家看你娘了,你娘......”

“她死了,死了”方瑶愣了愣,电话里的那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她已无心去听,索性直接挂了电话。

六年前,那个女人指着家门让她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就死了呢?

她想哭又想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像个木桩一样的站着,公司里的员工路过她身边有些好奇,但都不敢去询问怎么回事,毕竟方瑶是她们的顶头上司,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到第二天晚上,方瑶才做出了决定,向老总休了两天假然后定了回老家县城的机票。

一路上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看到了一所被翻新过的小学,脑子里着才有了一个清晰的意识,自己这是回来了。

十几年的时间,这里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努力思索着记忆里的那条路,却发现什么都记不得了。

曾经一个村子里的邻居赶集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她,隔着老远就把她叫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晚了!”女人的大嗓门一嚷嚷,把周围没有注意到她的人视线也吸引了过来。

“这不方瑶吗?她舍得回来了?””她老娘都死了,能不回来吗?”“不孝女啊不孝女,只可怜了方大娘那么一个好人,怎么养出了这样的畜生”

一伙人推推搡搡的把她拽到了记忆中的那间老屋。

门是打开着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尸体腐烂后的恶臭,方瑶有些作呕。

为首的中年妇女使了个眼色,一伙人将她推进了屋里然后锁上了门,方瑶再也顾不上捂鼻子,使劲的拍了几下门“你们这是干什么?小心我告你们非法囚禁”

“你就好好的给你娘尽尽最后的孝道吧”“非法囚禁?唬谁呢?你可吓不到俺们”一阵哄闹声后,周围安静了下来。

方瑶蹲在屋里,看着那道被紧紧锁起来的木门,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永远都不要回来”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就是站在这个门口,用铁罐子砸破了她的头然后将她的东西全部扔了出来。

她直起了身,周围的尸臭气味像一个个炸弹在她脑子里开始狂轰乱炸,她慢慢掀开了帘子,卧室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张床,用一大块白布盖着,隐约可见人形。

她怕了,脚如同千斤重,硬是不肯再往前抬一步,就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那一样,进不了也退不了。

不知何时跑来的一只黑猫,从床底下慢慢的钻了出来,爪子下沾了血,踩在地上一步一朵血色梅花印。

它步态轻盈的跳上了床,用嘴叼开了白布,踩在尸体的脸上,一只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光,一个眼眶空洞洞的只能看到一团白色的虫子在相互缠绕着,蠕动着。

方瑶晕了过去,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发出。

当她醒了的时候,在县医务室里,村长把推她进屋的那一伙人劈头盖脸的骂了好一顿。

“方瑶啊,你也别怪她们,她们也是一番好意”村长把他的老花镜取了下来收进了口袋里。语气夹带着几分疏离。

“我想知道,她这些年的事”方瑶低着头,额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楚表情。

村长哼了一声“到如今,你竟然连她一声娘都不肯叫”他索性不去看她,走到窗子边,便陷入了回忆。“

”方大娘一生信佛,帮人无数,谁知会落得这样个下场,生出你这么个好女儿。”

村长扭过头,瞪了她一眼,便开始自顾自的继续讲。

“十三年前,你考上了大学,就一去不回,你娘她从没有怪过你,每年十月尾总要托我将她带到镇上的银行把打工挣到的钱汇给你,你倒是可好,用的是心安理得是吧,你知道你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粗茶淡饭,一个人孤苦伶仃,就在三年前,,因为工地发生倒塌事故,你娘落了个终生残疾,我劝她找你去,也好生活有个照应,她是死活不肯,硬是怕拖累你,还托我把工厂赔款的十几万元汇给你。

到如今,她都走了,你竟然连一声娘都不肯叫。给大娘安葬好,你就滚吧,我们这个村子小,待不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村长指着她,气的有些发抖,方瑶抬了抬头,神情木然的看了看他,然后又垂下了眼睛。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她靠在门边蹲了好一会,才从周围折了一根树枝,在屋后面一个小土坡上停了下来,然后躺在了那里,那张银行卡里面的钱她一分都没花过,因为她早已经把那张卡送人了,送给了一个死人。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十三年前,她其实根本没有考上大学,考上的是村子里的另一个人,方茹。

她自小在这个村子里长大,学习好,长得又好看,尽管她是个孤儿,但是村子里哪家哪户的人不喜欢她,早就拿她当亲生闺女一样看待了。

当年,听说录取分数线已经下来,她和方茹两个人大清早的便匆匆忙忙往学校里赶,方茹的分数可以够的上一个好的大学,而她却落榜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的邪念呢?也许是在她问自己考得怎么样,自己故作姿态的对她说,挺好的时候吧。

她杀人了,在开学前准备出发的那个晚上,她往方茹的碗里投了毒。

那天晚上娘还准备了一大锅的饺子呢,饺子还没吃完,方茹就死了,七窍流血。

当时方茹养的那只黑猫也在,还恶狠狠的咬了她一口。娘当时就想报警,被她制止了。

“是我下了毒”那时的方瑶狰狞的像是地狱里的魔鬼

“瑶,你说什么”娘似乎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又问了一遍

“是我杀的”她一把抓住了那只咬了她后想跑的黑猫,拿着一根绳子把它勒死了,黑猫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狠狠的盯着她,她讨厌这种眼神,这种阴冷的眼神,所以她顺手拿了一块破碗的碎片,把它的一只眼睛挖了下来。

那天晚上,一个人,一个魔鬼,一个死人,一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死猫围着一张桌子沉默了半夜。

“你走吧”娘说“我当你死了。”在她们俩将方茹和那只死猫的尸体埋进屋后的小土丘里时,娘用铁罐子打破了她的头然后把她的东西全部扔了出来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永远都不要回来”接着便关上了门,她在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又转回了那个土丘把娘扔在地上的那张银行卡埋了进去。

“对不起”她说。想到这儿,她看着那个已经长满了花草的小土丘,突然间用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十三年了,方茹,我用你的身份生活十三年了,你是回来了吗。

第二天,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来接人。

方瑶走进卧室,将人小心翼翼的抬起来,不知怎么的白布突然滑了下去,露出了一张腐烂的满是蛆的脸,嘴角却偏偏是上扬到了一种诡异的角度,右手臂因为事故截肢了,肚子似乎是因外力撕扯而被破开,内脏裸露在外发出一种诡异的黑色。她冲了出去,猛烈的吐起来。

几个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周围邻居的七嘴八舌让他们了解了一些情况

“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是自私的很,十几多年都不过问过问自己亲娘的死活,死了七天被猫吃了尸体都不知道,诶,世风日下啊”

方瑶蹲在路边,吐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一只只有一只眼睛的黑猫从她的脚边动作轻盈的跳到了殡仪车的车顶上,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猫,有只黑猫”她指着车顶脸色惨白的喊了一声。

“哪里有猫,受刺激出现幻觉了吧”几个中年妇女的大嗓门刺啦啦的说着,方瑶低下了头,“你十三年前被我杀死了,方茹,你又何必再回来呢”

她眯了眯眼,笑的有些歇斯底里。

回到城市的时候,她总感觉全身发冷,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度,仍然感觉浑身的骨骼都在冻的咯吱咯吱的响。

她把自己裹在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被子里,窝在沙发上。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陆天辉的电话,她想了想,还是接了,这个人一直在追求她,要是以往的话,她是不予理会的,但现在不同,现在,她需要一个帮手。

“方茹”电话那端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粗哑,像是含了一口老痰在喉咙里随着喉结的起伏而上下滑动着。

“你最近没事吧,我听说你请了两天假”

“没事,只是一些小感冒”

“要我过去看你吗”

“。。。。。。好”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男人所追求的无外乎三点,要么是权,要么是色,要么就是钱。

半夜的时候方瑶觉得浑身都像被碾过一样疼,她被惊醒了,陆天辉已经走了,桌子上留了一张小纸条“亲爱的,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方瑶双手环胸,慢慢从床上走了下来,从抽屉里将骨灰盒拿出来贴近了自己的脸,想感受一下小时候的温暖,可是,什么都没有,一片冰冷刺骨。

她喝了杯水,什么也不想只静静的坐着。

二十五楼的高度促使任何清浅的声音响起来都像是在播放恐怖片。

她听到了一阵爪子挠门的声音,那是一阵催命符。

“她来了,她来了。” 方瑶快步跑进了卫生间里,将门反锁后,缩在靠马桶的那个拐角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被她锁住的那扇门。

方瑶的尸体是在死后一个星期被发现的,因为是夏天加上高温,整个人已经看不出任何形状了,整个卫生间的地上都爬满了蛆虫。

媒体曝光了这所骇人听闻的事件,而在此时,距离案发地七千五百公里的地方,一个男人牵着一只黑猫躺在了土丘的旁边,他想起了十三年前,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笑着说“方茹,我陆天辉这辈子,只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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