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从未想过归去,所以每一次重逢都怀有愧疚,所以今晚的码字,就略微矫情了。
我很久都没有回湟源了,那个小小的丹城,二十几年的变化并不明显,步行街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坑依旧没有被修复,我童年至少年时代背着书包走过了湟源大大小小的角落,在每一寸土地上撒播了成长的种子,回望时,才发现种子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亭亭如盖。
我名字里的“丹”字,是母亲当年取名字时用了湟源古城“丹葛尔”的首字,“妮”为“姑娘”之意,“丹妮”即为“湟源的姑娘”。从小到大被不少人夸奖名字洋气,却从未向人解释过,我的名字里包含着我的故土,脚步所及之处无论远近,心中亦对湟源小城充满眷恋。而我本身追求的所谓文艺情怀,大概就是丹城赐予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今晨下雪,和父亲商量好去吃“羊杂碎”(动物内脏熬汤制成的青海名吃),雪天路滑,安全起见,和父亲步行去了。走了半路我才意识到,我和父亲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肩并肩,沉默着走在湟源的街道上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父亲也不是,可我的讲话欲总是会在亲密的人面前被激发出来,而父亲,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隐藏的讲话欲。高三那年,我物理成绩极差,每周二、四、六晚放学后去家教老师家里补课,每节课两个半小时,于是整整一年每周二、四、六晚上将近十点回家时,父亲总是张望着等在院子门口,我走过去轻轻喊声“爸爸”,他应一声,父女俩便沉默着走向家门。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我家住在县医院的家属院里,从医院门口到家门口,有条长长的小路,小路两边亮着些白灯,凄凄惨惨的,我却依赖于沉默的父亲给我的安全感,从未惧怕过。后来高考结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被时间的手推着不得不向前奔跑,时常趔趄,无暇回顾那条小路上的沉默,直到今晨大雪里,我在熟悉的并肩沉默里突然心生歉意,却还是端着自己,不敢表达一些东西,只长长呼出一口气,把一切交给了时间。
吃过早饭和父亲去看爷爷奶奶,从我进家门那一刻开始,在炉旁打着盹儿的爷爷和本来在睡回笼觉的奶奶一刻也没有闲着,忙来忙去,问长问短,把家里古老的“三件”柜子翻了遍,拿出来了几颗苹果和猕猴桃,看着我吃了一颗猕猴桃才安心下来。我有些惶惑,因为我明显感觉到了时间带给所有人的改变,那些未洗的堆砌着的碗筷,还有地板上的污渍好像都在证明着我奶奶的时代已经悄悄逝去,那个走起来脚底下生风的老太太已经向时间作了最无奈的妥协。
下午我要走,父亲送我去车站,母亲早晨上了四节课后体力已经透支,我不忍心,亲了亲她的脸告别。想起小时候,和她亲吻时被表哥和姨妈嗔骂我们娘俩儿互相“吸收唾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再没有亲吻过了,孩子长大,母亲老去,情感表达深沉内敛了起来。走时母亲撒娇让我请假在家陪她几天,我避而不答,笔尖至此已经热泪盈眶。妈妈,心在远方,脚步必定要随心去的,你的孩子,总会用更加稳妥的方式归来。
离开湟源时,雪还未停,公交车上听了一路再熟悉不过的乡音,故土的怀抱温暖到不可抗拒,却再也无理由回头了。
而我的丹城,一直静静地看着一切,风来的时候,火祖阁的风铃声摸索着飘荡,湿润了一双双回望丹城的眼睛。
后记:关于院门通向家门的那条小路,还有很多故事,只是无法一次讲述,怕思维停滞,泪眼朦胧。可这些故事,却完完整整被我的丹城记录了下来,无一遗漏。
2016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