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乡，都不免感慨；这些年来，这小地方越发让人觉着陌生了起来；许多青瓦木房消失，到处竖着平顶高楼，连带着，童年的回忆也日渐模糊。
变的是一些建筑，一些人，一些状态；不变的亦是一些建筑，一些人，一些状态。
1.
外婆和两个姑姑的家在一个小镇，我家的房子在另一个小镇；我们早些赶回来是为参加二姑姑儿子的订婚宴，暂住在不远处的小姑姑家。
小姑姑住在镇上小河经过的下游地区，离河边不远；附近有些田地，他们用来种菜，收成后姑姑拿去卖，姑父在镇上找些零活儿。
他们算是半组合家庭；小姑姑前任丈夫死于意外事故，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租间老屋住了几年，后经媒人介绍，嫁给附近一个单身男人，又生了两个女孩儿。
一家子六口人，四个小孩儿需要养活。与我最熟的妹妹小我两岁正读高三，她弟弟初一，另外两个小孩儿话都说不太清；若不是年迈的奶奶帮着带带小孩儿，小姑姑怕是忙不过来。
2.
这两天学校的补课暂时告一段落，妹妹也暂别起早贪黑的生活，睡睡懒觉，做些简单的家务，偶尔，还带带孩子；她与我有些像，不太喜欢带小孩儿。
那天，她正擦桌子，奶奶在一旁念叨：“霞妹子，你要好好带妹妹，学着带熟了，以后带自己的小孩就容易了！”
妹妹皱着眉回道：“那我不嫁人了！”
奶奶笑呵呵的，一脸认真，说道：“怎么能不嫁？不嫁人你以后准备做什么？就是要嫁个好人家，还要生个儿子，要生个儿子才值钱，晓得不？”
我捧着书在桌旁笑，妹妹也笑了，脸上却带着些无奈与烦躁；奶奶在一旁数着小姑姑多么多么不容易，要她好好帮着带妹妹时，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要她生这么多，真是的！”我听了心里顿时一阵五味杂陈。
3.
乡下学校的条件不好，妹妹的自制力也不够强，成绩难免不太理想；虽然姑姑总要我帮着劝妹妹好好读书，可该说的说过后，再多说我自己都烦，便不再说。
这天我们坐在桌边烤火，我捧着本书在看，手机放身侧；妹妹拿手机看动漫；我弟拿我爸的手机在玩游戏；二哥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你们倒玩得好，一人一支手机！”
没人理他，他又对着我说：“哟！现在晓得努力了啊？天天捧着本书。”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看书；他又接着说：“怎么？这么好看？话都不讲了，你在看些什么？”
这回，我看都没看他，还好奶奶进来，他和奶奶说去了；他问奶奶有没有茶油，说他脚崴了，想涂点；奶奶一边给他弄茶油，一边念叨，说来说去不过几句要他和他妈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4.
我这二哥是我大伯的儿子，上边还有个姐姐，是奶奶家我们这辈第一个大学生；我妈以前总跟我念叨，说我姐给我大伯还了多少多少钱债，说大伯家就这个女儿生得好，不然这个家会像个什么样，其言下之意是要我学学我姐。
大伯生前买的房子也在这个小镇，大伯母和二哥还有他孩子一起住着，楼下的门面用来开了个小店，卖背包和行李箱。
前两年二哥还在城里跟着人卖什么空气净化仪，现在还有些放在我家租房，遇见我时曾问起，我妈是否还在城里，在的话能不能帮他将那东西带回来，我一口回绝了。
这附近有老人去了，小姑父曾问他愿不愿意去给人家抬棺，这一趟包两顿饭，还给两百红包；他本来答应好的，晚上打电话过来，说脚崴了，去不了。
二伯的儿子来小姑姑家玩儿听说这事，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神情；家里的长辈们提到他，也总是担忧，他这样子还能做些什么。
5.
那天他搽完茶油走了，我在妹妹耳边小声说：“我向来不喜欢这二哥。”
妹妹一脸尴尬，说：“我以前还觉得去大舅妈家玩是件不错的事儿，前两天我和我妈去买东西经过他们家，看大舅妈一个人守店就进去坐了坐，没过多久二哥过来了，然后俩人又开始吵架，大舅妈吵着吵着就开始哭，我现在都不想去他家了！”
我虽听说过二哥跟大伯母总吵，却从未亲眼见过；忽然想起，之前奶奶数落二哥时说：“你别跟你妈吵，听见没有？你妈的东西你别乱拿，你拿她的手机做什么？”
他回道：“我没乱拿她的东西哩，我拿她的手机是怕它丢了”
奶奶又说：“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现在也不要你干什么大事，只要你好好带着儿子，教他把作业写好，把书送出来，你女儿被你老婆带走了……”
二哥拉下裤腿，说：“好啦，那奶奶，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儿。”
奶奶没好气说了句：“你能有什么事儿？”便没再说话。
6.
二姑姑儿子订婚宴没叫他，他那两天经常拿这事儿念叨，这话传到二姑夫耳朵里，二姑夫便是一句：“我故意不叫他的！”
订婚宴是在家里做的，二姑夫掌厨，也就请了些亲朋好友，中午吃一顿就散了；二姑留我们吃晚饭，一大家子聊来聊去也就那几个话题，这一聊又扯到二哥身上。
大姑说：“大嫂今天怎么没来？怕是店里生意太好。”
二姑接道：“生意好不好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大嫂那点进货的钱全被二伢子拿走了。”
大姑说：“他拿进货的钱做什么？”
奶奶没好气道：“鬼晓得他拿了做什么，要他本本分分做事，硬讲不听！”
话题一转，不知怎么就转到我身上了，我爸难得带了几分得意，拍着我的肩说：“看我家能不能出一个女作家啊！”
面对长辈们的询问，我倒骄傲不起来了，只说路还远。
饭后，我搬了条矮凳坐在河边，看着对岸一幢幢取代了记忆中农田的房屋，心中感慨：一切都回不去了啊！
7.
时光如白驹过隙，大学四年一晃而过；我的作家梦尚未实现，但我已拿到北方一所学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在那里，我将离梦想更近一步。
这些年依旧会回乡过年，却一年比一年愁更浓；这小乡村里的建筑、马路、各项设备都越发向城里靠近，那点特有的山山水水点缀而成的景色正在慢慢消失；随着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邻里乡亲间的走动也少了；年味儿一年比一年寡淡。
妹妹高考失利后，终究干了她最不愿意干的行当，在一家打字复印店里当学徒；听说已经有人在给她说媒了，她不愿意，旁人也无法强逼。
二哥一家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听说他姐把他正在上初中的儿子接去了城里；家里没了小孩儿，俩人吵架时闹得更加激烈。
二姑姑的儿子在订婚的第二年就结了婚，结婚前却是孩子都出生了。
时光的长河里，一代人慢慢变老，下一代人渐渐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