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沅陵滩上,依河而邻的河东河西有两个村子,住着两只不同的氏族。一只姓侯,他们的村子叫做侯家村,侯氏一族都很聪明,头脑很灵活,出读书人的比较多,据说在前清的时候还出过举人。
一只姓文,他们的村子叫做文房店,文姓一族虽然姓文,但大部分男丁都不读书,做生意的比较多。文家祖坟可能是发女不发男,文家女儿倒是个个聪明伶俐,长相标致。
文嘉树的老婆兰草站在院里簸簸箕,兰草的腰随着簸箕的抖动而扭动,壮实弹性的腰肢随着动作显示出力道而美感,簸箕里面的谷粒上下翻飞,瘪的谷粒和谷糠顺着风就被吹出去,簸箕里面留下黄亮饱满的谷粒。
看着圆圆谷粒翻飞跳跃,蒙着头巾的兰草侧着耳朵听着矮墙那边的声音,没动静。矮墙那边是兰草公婆和妯娌金桂家,妯娌金桂结婚一年了,公婆给盖的房子还没完工,跟公婆住在一起。
那边既没吵也没闹,兰草有点不甘心:金桂还挺能沉得住气,难道她没发现婆婆文老太的算计?不能吧。
啥事兰草这么上心呢?话还要从兰草嫁过来时候说起。
兰草的男人是文家老大文嘉树,文嘉树下面顺序还有一个妹妹文嘉妹两个弟弟文嘉山和文嘉禾,基本上都相差三岁。兰草是山沟里的姑娘刚嫁到滩上时候,是小地方的山鸡变凤凰(兰草自己不觉得,她婆婆文老太觉得兰草土看不起她),这样的兰草难免傻里傻气的。
由于小姑子和小叔子都还没成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新妇和公婆小姑小叔之间不熟悉,兰草又山沟里出来的动作憨傻,无论做饭家务还是说话举止都被小姑和婆婆不喜,小摩擦难免的,几次三番下来后,嘴笨性直的兰草反应又慢又不会回嘴,直接败下阵来。
文老太太的刁蛮真不是盖的,指使人干活不带一个脏字的,啥苦活累活都让兰草干,刚四十二岁的人做了婆婆后就不做饭了,每天因为饭生饭咸挑鼻子挑眼,和自己的闺女文嘉妹一起,一唱一和地指桑骂槐,骂人的功力一流,让兰草应接不暇。每次兰草都知道婆婆在骂她,可是跟老公文嘉树一说,文嘉树就说兰草想多了。
拿现在的话来说,文嘉树还真被父母教育得很好,就是个妈宝男,他妈不喜欢他,不代表他不爱他妈。进入了新家庭生活的文嘉树,虽然成了别人的丈夫,可是内心还是个孩子,还没有从原生家庭中脱离出来,虽然他的原生家庭对他并不好,但毕竟和父母兄弟姐妹生活那么多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还是要站父母兄弟姐妹这边的,媳妇和父母兄弟有了摩擦肯定要骂媳妇不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坚决一条“我妈对”“我父母占我便宜应该的,不算亏”把这个原则持之以恒地坚持并打算坚持一辈子(确实也坚持了一辈子)。
从刚开始结婚被指桑骂怀,到分家时候各种细小的算计,文老太显示了无比的阶级斗争精神和智慧。憨傻直爽的兰草十个也不是个,根本完败。
文嘉树结婚两年后,考虑到下面弟妹也要结婚,就分了家,分家的时候兰草刚刚早产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本来是不会早产的,可家里家务都挺着大肚子的兰草一个人干,腆着肚子喂猪时候猪圈栅栏搁到了胎儿,等肚子疼得死去活来时候已经晚了,大冬天生下来一个卷发黑黑的男婴,活了半天被接生婆打了一针强心针后就死掉,看着伤心不已的兰草,文老太太对着亲家母数量了半天,说了兰草的若干不是没保住她孙子,把自己让兰草苦活累活的责任一推二净,然后给兰草按上一顶不懂事的帽子后分了家。
分家时候看起来很公平公正,家里按着人口比率,把东西都分配了。甚至分配到母鸡,文嘉树和兰草两口人得到两只母鸡,家里穷啊,这种情形下,鸡屁股下的蛋都要一个一个抠起来攒着卖换鞋些食盐针线。兰草慢慢发现自己从来捡不到鸡蛋,感觉奇怪,听见母鸡“咯咯哒”之后赶快去捡蛋,还是捡不到自己分到的那两只鸡的蛋,观察一下发现她分到的那两只鸡是不下蛋的老母鸡,年纪太大,很少下蛋的,憋个十天半月也憋不出一个精华。
到了秋天收谷子的时候,地还没有分,就说先暂时分配粮食。金灿灿的谷穗压弯了头,真是好收成啊,文老太太先指挥大家专门掐大谷穗,告诉兰草他们这是要做谷种的,结果掐了几大捆之后才留完谷种,开始进入掐谷穗环节,掐完谷穗后文嘉树跑在第一个,汗流浃背地把谷穗捆推到家门口。
文老太太发话了:分谷穗,还是按人头算分捆。兰草和文嘉树分到最小的两捆,兰草看着小小的谷穗捆,心里来气,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兰草憨直不代表她看不懂啊,这么分明显就不对劲到了房间跟文嘉树反应这事儿,文嘉树还一个说挺公平的了,也没少给咱们啊,兰草想多了,说得兰草自己觉得气急败坏心里气闷极了。
到了掰苞米时候,文老太太说话了,咱们就这几块地,公平起见,直接分了自己的直接掰回来就行了。兰草和文嘉树分到了北河边上的玉米地,那里被水淹了,低洼地,粮食长得也不好,小玉米棒子瘦瘦小小的,一看就营养不良,兰草跟在文嘉树身后一边掰玉米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着少得可怜的玉米堆:这一年咋过啊?粮食都不够吃。
推着单车回家进院的时候,看着公婆那边卸货的袋子,玉米棒子大而饱满,在那耀武扬威地露着头,好像也在笑话兰草他们那小小的一堆玉米棒子营养不良。兰草才知道,原来文老太太在掰玉米之前已经串过了所有玉米地,哪里长势好,哪里玉米大,老太太心里有数全都记在心里,在此基础上才给他们分的。好像公平合理,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兰草觉得咋那别扭呢。
开春种地的时候,文老太太说搭伙一起种地,但二儿子文嘉山和小儿子文嘉禾要出去打工的,不算,这样文嘉树就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在家等着,等待春天地种好后再出去打工,一算时间比俩弟弟已经少赚了三四个月的钱。
…………
文老太太这样的细微处的算计数不胜数,兰草反应慢,上当好久才纳过闷来不是滋味,吃亏吃了好久。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终于老二文嘉山也娶媳妇了,文嘉山长得很精神,跟文嘉树瘦弱纤细驼背相比,更加健美壮硕灵活,性格也活络,是村里相邻年纪小伙子的头儿,虽然痞痞混混的,没少给文老太太惹麻烦,但文嘉山长得讨喜,脾气又硬气,倔强起来文老太太都怕不敢惹,是个硬性格霸气侧漏的汉子,无疑也是父母最爱的儿子。
文嘉山跟他媳妇金桂是经人介绍一见钟情的。金桂是沅陵滩镇上的女孩,在柳编厂做技术员,长得娇娇小小,见谁就先笑两呲牙,说话都温柔没大声,可奇怪的就是真是一物降一物,就是这么一个娇弱的女人能震得住小混混头儿的文老二。
心尖尖上的儿子喜欢的女人,文老太太自然也喜欢,何况金桂还乖巧嘴甜,一口一个妈,还特别回过日子,从镇上嫁到滩上来不能在柳编厂上班了,但还会把材料拿回家来,满屋子的红柳条摆得整整齐齐,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编制技术挺好,对于农民家庭的文老太太,看着金桂就像看仙女似的,金桂也算是下嫁了,镇上的闺女都见过世面。
金桂嫁过来后,也忙柳编厂的活计,编个筐啦,编个小笸箩啦,精巧可爱,每天都在自己房间里面编织,到了饭点儿的时候也忙个不停,文老太太看着金桂忙个不停,只好自己下炕做饭,金桂性格好,倒是什么也不挑,还夸文老太太手巧做饭好吃,一来二去,二儿媳妇金桂和文老太太的模式定下来:好几年不下厨房的文老太太重上“厨房”这个战场。文嘉山还特意嘱咐他妈“金桂爱吃淡不爱吃咸,少放盐。金桂爱吃肉,多买点肉”。
金桂和老二结婚后两三个月以来都是文老太太做饭,金桂没下过厨房。日子久了,文老太太不是滋味了,凭啥自己照顾老二两口子吃喝拉撒睡啊,自己可是婆婆,必须使出点厉害来。
刚想让金桂做饭,金桂弯了腰烧饭的第一天,哎呀,把腰扭了,去检查发现怀了孕四五个月了,算算日子结婚前就怀上了。看着文嘉山气急败坏地跟自己使厉害“桂儿都怀孕了,你还让她干活,有个闪失怎么办?”给文老太太吓个机灵,再也不敢让这个小祖宗做饭了。
从来不下厨也不下地干活的金桂儿很懂事,在文老太太去看地看庄稼涨势的时候,金桂拉着文老太太胳膊亲热地一起去,还和文老太太聊天儿,文老太太心里挺高兴,觉得二儿媳妇就是比大儿媳妇懂事乖巧。
文老太太在沅陵滩上都是一个厉害的主儿,骂人三天不带重样的,喜欢金桂是喜欢,可不代表她想给儿媳妇当牛做马做饭照顾她,大儿媳妇兰草怀孕时候也是兰草照顾文老太太啊,文老太太就是家里的王,她照顾过谁? 于是文老太太提出分家,理由是文老三也要找对象结婚了。
因为文老太给她二儿子盖的房子还没盖好,金桂文嘉山两口子分家不离家,还是跟文老太太住一起。分家也公平公正,按着人头分东西。
金桂笑呵呵地答应了,但她让文嘉山和他妈说:自己结婚前买的东西,像家伙式、工具、厨具、卧具等都是自己买的,这个不能算家里的,不能分。要把这些刨除后再分。文老太太想了想,文嘉山也没买多少东西,大方地答应了金桂和文嘉山。接下来就是分家了。
兰草住在隔壁的院里里,心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金桂,婆婆是个爱算计的主儿呢?想了想,还是不说,凭什么就大儿子挨算计,小儿子不挨算计呢?于是每天农活之余密切关注隔壁的动静。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那边就是没有吵架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