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水池正对着窗,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马路对面公交站台,我会不由自主地打量那些等车的人。年轻人一般是站着看手机,老年人喜欢坐在条凳上,时不时扭过头关注有没有公交车过来。中年人不多,大概午餐时间都在单位就餐,即使回家吃饭的人估计也会有私家车。偶尔间我关注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双手戴着白手套,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看起来袋子里的东西有一定的重量,很有坠感。他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安静地等车,而是不定地走动,一会儿站在候车亭里,一会儿走到绿花带的边上,一会儿转身站到商店门口。看起来心里很着急,就像憋着大小便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一点中年人的稳重。终于三路车到了,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第二天我洗碗时又看到他了,身上的衣服换了,可白手套拎黑塑料袋没变,还是在候车站台边不停地走动。我猜测他是建筑工地的打工者,坐三路公交车回家吃饭。可仔细观察并不像,打工者手套不会这么白,也不可能天天中午乘公交车。猜他是管理者,也不像,工头不会天天拎只黑塑料袋上工地,衣服虽然比较整洁,但远远地看着也能判定是廉价的地摊货。他是谁,干什么活的呢?这个男人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开始关注他。
我越关注越觉得他奇怪。冬天戴着白手套很正常,夏天还戴着白手套就显得怪异了,难道他是手畸形不好意思露出来吗?手里拎的那只黑塑料袋看起来像垃圾袋,为什么他像个宝贝似的时不时看一下。还有那种焦虑不安的样子。我忍不住好奇心,看到他又在公交车站台候车,立即放下正在洗的碗,冲下楼,过马路,走到站台,就看到他冲进了三路公交车。
我苦笑了一下,踱步走到站台附近的小饭馆,老板娘热情地上前招呼,问我想吃点啥?我回说吃过了,想向她打听一个男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只知道他每天中午拎只黑袋子在这里等公交车,冬天夏天戴着白手套。
老板娘一听就笑了,“他呀!脑子有点不正常,是本地人,就住在这个小区,老婆死了,儿子现在北京某个研究所工作。”
“脑子不对?他每天中午乘公交车去哪儿?”
“学校,他去学校给儿子送饭。”
“他有几个儿子?”
“一个儿子啊!他脑子不正常,忘了儿子已经上了大学,已经毕业工作,他只记得儿子在读高中,必须每天给儿子送营养餐。”
“黑袋子里的是给儿子的午餐?”
老板娘点点头说,“是啊!我们都觉得阿贵可怜,儿子还未成家,无法带他在身边,弟弟一家想照顾他,他也不要,现在他和老母亲生活在一起。”
我从老板娘那里了解到,这里原先是城南村,阿贵是城南村的农民。随着城市的扩大,市政府从市中心搬到城南村,阿贵和其他村民一样,获得了一大笔征地拆迁补偿款,他们在村规划的宅基地上造了自家的别墅。老婆阿香成了环卫工人,他进了绿化公司,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阿香扫马路起得早,扫完就回家做饭,儿子嫌弃学校食堂的菜不好吃,放学回家总说吃不饱,阿贵心疼儿子,于是每天中午把午餐送到学校,交给门卫,让儿子吃到可口的营养餐,就这样给儿子送了六年。
儿子高三时,阿香患了胃癌,查出时已经晚期,拖了几个月就病死了。祸不单行,阿贵骑电瓶车送餐时又被汽车撞了,没戴安全帽,头部着地导致脑出血,动了手术,虽然性命保住了,但醒来后人却傻了,什么都忘了,忘了老婆死了,忘了儿子考上了大学,只记得每天要给儿子送营养餐。于是他每天做好了饭菜,急急忙忙装入黑袋子,乘三路车送到学校去。阿贵的弟弟阻止不了他,只能和学校的门卫打好招呼,每天收下来,再去拿回家。
阿贵的儿子上大学放假回家,和老爸说过很多次,他中学毕业了,不要再送餐了。可阿贵坚持说儿子在读高中,吃不惯学校的饭菜,不能让儿子饿肚子。
他还是每天送饭,又送了有七八年,看样子还会一直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