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痕


(一)

“裕龙哥,我好看吗?”

“好看!婉妹是全镇最水灵的姑娘哩!”

“你能让我亲一下嘛?”

“嗯。”

裕龙俯下身,婉儿微凉的嘴唇贴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唇印儿。再看婉儿,眼角滑下了一滴幸福的眼泪。

在裕龙的记忆里,时常浮现那个被亲吻的画面。此时,裕龙沉浸在回忆里,婉儿眼角淌下的那滴泪水啊,无数次滴在裕龙的心头。

“儿呀!”裕龙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对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挤出一抹笑,答着话:妈!”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一双老眼疲倦的半睁半闭着,满脸的皱纹留下了岁月深深的印痕。眼神浑浊,望着随风飘落的花瓣,安静又慈祥。此时,正值晚春时节,市精神康复中心的甬道旁,满树的樱桃花正悄然凋谢,花瓣如雨,纷纷扬扬飘落在老太太怀里,也调皮地落在裕龙的肩头。

“姑爷呀!”老太太又叫了一声,裕龙又痛快地应了一声:“妈,我在呢!”一天里,老太太会换好几个称呼,儿呀,姑爷呀,女婿呀,无论怎么叫,裕龙都会痛快地笑着回应。直到老太太累了,坐在轮椅上安详的睡着了。

裕龙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就像晚春凋落的樱花朵儿,生命在岁月中任时间慢慢腐蚀凋零。别看裕龙一口一个妈叫的亲切,可她并不是裕龙的亲生母亲,从血缘角度上说,她只是裕龙的一个小学老师,亦可以说仅是邻居而已。在裕龙的记忆里,那份亲生母子间的欢乐,已渐渐模糊,只有一点记忆还残留在回忆里,他静静的看着老人熟睡的颜容,多想眼前的老太太就是自己的亲娘,可这已经不重要了,在裕龙的心里,她便是自己的亲娘。

有时,人就是这样奇怪,越是记不清的事,越想在记忆里寻找。那时裕龙只有5岁,他恍惚记得父亲对母亲说:“兰珍,明个儿是集,我把家里剩下的十几篓苹果拉到乡里集上卖了,现在是冬天,兴许能卖个好价钱嘞!” “嗯,那就早点儿睡,明个好赶早去卖。”裕龙睡意朦胧中听着母亲答着话。从那晚过后,裕龙永远地失去了父亲。直到他上了小学,懂事了,才从婆婆那里知道事情真相。

在昏黄的灯光下,婆婆戴着一幅大老花镜,一边纳鞋垫一边讲述关于裕龙父母的一切。裕龙眨着稚嫩的眼睛,趴在炕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有时会插上一两句疑问,想在婆婆的回忆中多得到一些情感上的温暖。婆婆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一股文雅的气质,始终在脸上荡漾。

“龙儿呀,你要记住,你爹叫李春生,你娘叫顾兰珍。人呐!到啥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老子娘!”婆婆的语气缓慢又坚定,似那春天播种的犁,把裕龙爹娘的名字如同种子一样深深地种在裕龙幼小的心田里。

婆婆正把纳鞋垫的针,在花白的稀疏白发上梳了梳,慢慢悠悠地讲着“咱们李家啊,三代单传,祖宗保佑!在你爹这辈儿没断了香火,留下你这根独苗子,我们李家总算有后了。可怜你那短命的爹狠心啊,扔下你这么个“小崽子”就撒手去了。”婆婆那已经下陷的眼窝里涌出两行老泪。

裕龙放下手中的笔,用袖子为婆婆擦拭着眼角的泪,他哽着喉咙发出一阵温暖的声音:“婆婆乖,婆婆不哭,等裕龙长大了好好孝顺婆婆。”

婆婆慈爱的摸摸裕龙的小脑袋,脸上挤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接着往下讲:“你爹和你一样命苦,两岁的时候你爷爷得病撒手人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是既当爹又当妈,日子不好过啊!亏了四方街邻救济,才把你爹拉扯成人,有人劝我改嫁,我怕你爹跟过去受苦,死也不肯。”

“那个时候,生产队还没有解散,刘昌义是生产队的队长,提起他我就恨的牙痒痒。“她慈善的褐色眼眸里突然迸射出委屈的火花,温文尔雅惯了的脸庞,此刻沉得要滴下水来。头顶几根浅灰的发丝随着胸膛呼呼的粗气一动一立。她吃力地清清有些沙哑的嗓子“他几次想趁机轻薄我,没有得逞,他就借着职务的便利,处处刁难我,让我去十里外的牧场看羊群,晚上野狼嗷嗷的乱叫,吓得你爹躲在我怀里直哭,我一个女人家,又何尝不害怕,可没办法,为了活下去为了面子,只好硬着头皮,点起火把把野狼给吓跑。回到屋里,我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惊慌地看着你爹吓的铁青色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离开这个可怕的鬼地方。”婆婆在回忆中还心有余悸,拿着针线的手颤抖着。

“可是,狼比人强,狼是重情义的动物。一天早上,我刚推开牧场小屋的门,发现一只小狼崽儿缩着身子躺在屋门口,腿上有一个铁夹子,把后腿给夹断了,红色的液体,点点的,顺着后腿流出来,染红了身边的土地。我看到,不远处一只母狼悲伤的看着。两只眼睛里发出幽幽哀伤的光。我小心翼翼的把小狼崽抱进屋里,卸下带血的夹子,给小狼腿上敷了药,用木棍夹住小狼受伤的腿,再用破布给他包扎好。就这样小狼在这里住了下来,很快地你爹开始和小狼一块儿玩耍,每个安寂的夜里我经常会听到远处传来的凄厉长啸,把本已灰暗的夜色叫的越发深沉,我知道那凄厉的叫声,是母狼的呼唤。

“可是爹爹不会怕小狼吗,小狼不会咬他吗?”裕龙打断了婆婆的话,眼神透着好奇,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轻松地转来转去。

“不咬,狗就是从狼驯化来的,所以动物也是有情有义。”婆婆的抬高声音,先前脸上的愁云渐渐消失殆尽。

婆婆回忆时,带着一种对狼的敬畏“从那以后,那只母狼,会在远处的山梁上嚎叫。有许多个早晨, 我发现小屋门口都会放一只死兔子,那是母狼叼来的,看我把兔子拎进屋里,母狼才转身跑进山后的树林里。从此以后,我和你爹经常会吃到兔子肉。自从我救了小狼,狼群再也不敢来打羊群的主意了。

“以后我也要像婆婆一样有一颗善心。”裕龙眨了眨眼,半笑半点头地说。他懵懂的意识里,被婆婆无形中种下了善的种子。

(二)

裕龙听着轮椅上的老太太轻微的鼾声,看着那樱花瓣儿在老太太怀里积聚了一撮。不想把樱桃花瓣儿掸掉,他安静的立在老人身边,一声没响,这夜此时静得像一潭水似的。大街上行人的说话,玩闹,小孩子哭,都听得极真,又像是极远,正似立在山巅儿上听到远处的声音。

这时裕龙又想起婆婆的话!睁着眼看着黑暗,将那无疆的思绪又沉浸在无边的回忆里。

婆婆放下鞋垫,喝了一口水,接着对裕龙讲:“四个月以后,小狼已经活蹦乱跳,我知道是该把它送走的时候了。一个早晨,我和你爹起了个大早,初春的晨间,湿润润的风轻轻的扫着,我们就把小狼放在树林边上,走远了看着,那只母狼很快来到了小狼身边,用鼻子嗅了嗅,嗷嗷的叫了几声。小狼离开时目光含泪望着你爹,或许,是怕被人发现,母狼只朝着我对视了几秒,匆匆的带着小狼跑进了树林里。从此以后,夜里我会经常听到狼群在不远处嚎叫,却从不担心它们会再回来伤害羊群。”裕龙挠挠头好奇地问:“那,那只小狼又回来过吗?”婆婆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日子真快呀!转眼你爹已经长大成人了,生产队也解散了。那年,你爹刚过十八岁,执意要去当兵,我一听心上舍不得他去当兵遭罪去,但又一细想,这当兵也是件好事,既能保国护民,又能得到锻炼,也就同意了。你爹真是好样的,当了三年兵,在部队受到无数次的嘉奖。乡里的领导,隔三差五的来家里慰问,搞得我倒像个英雄,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儿都羡慕的很哩!”婆婆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些令人昡目的笑来。

“长大了,我也要当兵去,像爹一样做个大英雄。”裕龙挺着小胸脯对婆婆说。

“好好好”婆婆欣慰的笑了,嘴里直说“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我的小龙儿长大了。”婆婆又把纳鞋垫的针在头发里梳一梳说:“你还想听吗?”

“嗯”裕龙答应着说,他喜得面色如光,爹娘的故事对他永远的充满着吸引力,他聚精会神的听着。窗外弯弯的月牙儿,此时像开放在幽蓝的天空中的菊花瓣,它微笑的透过窗户,在小屋内洒下雪一样的银辉,调皮的逗弄着本子上那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仿佛正悄悄的听着屋内祖孙俩说话嘞。婆婆继续爽快地讲着。

“你爹当兵复员了。小伙长得俊,精神,大高个儿,身体结实,浓眉大眼。说媒的踢破了门槛。可你爹没有一个中意的。原来,他在和一个叫顾兰珍的初中女同学搞对象,也就是你娘。”婆婆叹了口气。

“那,那我娘呢?现在在哪儿呢?”裕龙摇着婆婆的胳膊央求的问道。

裕龙急切的想知道他娘的消息,这也是裕龙从记事起便一直追问奶奶的问题,每一次婆婆都以“你娘出远门了”作为回答,从小到大,看到邻居的孩子都有娘疼,有娘怜,裕龙多么渴望自己的娘会立即出现在眼前,给他买很多好吃的,好看的衣服。陪他过每一个生日,分享每一份快乐。他会趁婆婆不在家时偷偷地爬上东边的山坡向村口的大路张望,希望大路上渐渐走近的人会是他朝思暮想的亲娘。可每次都令他失望,直到那太阳卡到西边的山梁,裕龙才恋恋不舍的,带着失望后的沮丧耷拉着脑袋回到家里。

“你娘去远方打工得病死了。”婆婆的眼睛躲避着裕龙的询问,低着头头狠狠地说。

幼小的裕龙信以为真,两行眼泪唰唰的往下流,肩膀一抖一抖地有些抽搐。婆婆着急地站起来安慰着:“乖娃子不哭,咱奶孙俩过着不是挺好的吗?”

裕龙瞅着婆婆那开始哆里哆嗦的胳膊几乎伸不直,似弱不禁风的干树枝似的。他怕婆婆伤心,忍住不哭。让婆婆接着往下说。

婆婆怕裕龙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残酷的现实,不愿再往下讲。可裕龙哪里肯,执意要让婆婆接着说下去。婆婆 心疼的看着小孙儿,只好依从。

“你爹和你娘结婚后,咱家的日子过的更紧了。还是你爹有办法,他见到村里有一百多棵苹果没有人管,就去找村长,想把果树承包下来。村里也乐得讨个人情,爽快地答应了。打那以后,你爹和你娘整日介在果园里忙活,功夫不负有心人,只两个年头。果树就有了收成,咱家又养了两头大奶牛,日子逐渐红火起来,那时你才两岁。”裕龙把已经做好的作业放进书包里,黑黑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婆婆。

“又是那个刘昌义,看到咱家日子过得好了气的眼痒痒,处处和咱家作对,他也去村里要承包咱家的果树,村里没答应,就想着法儿的背地里使坏。一回你爹把咱家的奶牛拴在了刘昌义家的地头旁,奶牛挣脱了缰绳,跑到地里糟蹋坏了几棵庄稼,刘昌义便下药把奶牛给毒死了。你爹气得拎着铁锹就要去找刘昌义算账去。是我,硬把你爹给拦下了,从此,咱家和刘昌义的仇也就结下了。三年都不曾来往。”

“你五岁那年的冬天,你爹赶着牛去集市里卖苹果回来,沿着大凌河慢悠悠地往回走,看着几个孩子在冰冻的河面上滑冰车。突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子,滑着的冰车掉进了冰窟窿里,旁边几个孩子吓得呜呜的直哭。你爹见此情景,二话不说,径直跳进了水里救人。大冬天的,你爹连棉衣都没来得及脱,在冰水里把孩子举了出来。而你爹因为棉衣沾了水越来越重,再也没能爬出冰面!”婆婆说到这里,她觉得,痛苦,像怪兽一般吞噬着她的心,使她心如刀割,失声痛哭。她的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就是流眼泪也无法使它减轻。

裕龙那亮晶晶的泪珠在他眼睛里滚动,然后,大大的、圆圆的、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上、胸膛上、地上。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安慰:“婆婆不哭,龙儿也不哭,我爹是大英雄。”

“是啊!你爹是大英雄,是咱家的骄傲”婆婆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下来。

“可你爹救的竟是刘昌义的孙子,他没下水救人时就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可你爹他一下都没犹豫。我的儿呀!心太善良了。”婆婆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这些年早已哭干了。

“村里人,在大凌河下游,凿开了冰把你爹捞了上来,你爹怀里还揣着卖苹果得来的三百块钱嘞,临死时手一直捂着怀里,他是想把最后的一点钱留给他的亲人啊。”

“你爹出殡那天,刘昌义披麻戴孝,跪趴在你爹灵柩前,全身都在颤抖,大声哭诉:“春生侄儿,叔对不起你啊……他抬起头用愧疚眼睛望着我,又慢慢垂下死灰似的眼睛,两行眼泪放纵地在脸上雨一般的流下来……我恨他,也想上去捶打他,可人死不能复生,所有的怨恨都随着你爹埋在了地下。乡里领导把你爹评为烈士,又承诺把你养大成人。你爹没有白死,他是咱们村的骄傲。”婆婆缓了缓口气,眼睛望着窗外昏暗的夜。

“龙儿呀,咱要做好人,好人自会有好报。”

多少年过去了,婆婆的话犹在耳边。裕龙长大后,知道了母亲并没有死,听人说她是出外打工,和一个广东人结了婚,从此再没有回来。裕龙心里从不怨恨母亲,他只希望母亲一生平安幸福,因为他这些年从来不缺爱。

(三)

一个小护士,从康复中心的甬道上走来,对裕龙说:“先生,您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让您去办公室一趟,我会照顾病人。”裕龙谢过护士,径直去了医生办公室。

他走进办公室,下嘴巴蓄着一撮四寸长的山羊胡子的矮个儿医生招呼他走近一些,医生告诉他“老太太小脑萎缩,伴有轻微的精神分裂,需要在康复中心安心静养,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裕龙深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敬意:“谢谢您,医生,我妈就麻烦您多多照顾了。”说罢,他转身脸色沉凝的走出去。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从医生的建议。在裕龙心里,老太太是他唯一的亲人。

十六岁时,婆婆在睡梦中去世。裕龙喊婆婆起床时,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医生说是死于心肌梗塞。婆婆的一生风雨飘摇,经历了失子之痛,人间的苦辣酸辛她皆尝过。可是婆婆一生乐观,善良好施,对于婆婆在睡梦里安详的去了,裕龙感到很欣慰。或许这种死法是对心存善良的人最好的回报。

离开精神康复中心,裕龙决定回老家一次。因为每年的晚春时节,在樱桃花飘落的时候,裕龙都要回老家一次,除了祭拜父亲和婆婆,还有那个和自己命运相似的女孩——婉儿。她的吻时刻灼烧着裕龙的心,那滴滴临别的泪水,在裕龙心里已经汇聚成河,流淌在血液里。

裕龙下了公交车,走在那条通往村里的小路上,这条路于裕龙来说太熟悉了,上小学,中学,以及长大参军参加工作,这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走在路上,裕龙的脚步感觉很轻松,因为不远处便是朝思暮想一年的村庄。只有走在这条路上,裕龙的心才有了归属,有了依靠。

走过一个小山坡,坡下就是刘家村。村里排头第一家的是婉儿家,三间土平方经过风雨的侵蚀,墙壁裂开了一指宽的缝子。眼看快要坍塌了,周围的院墙是用土坯拖成的,如今只剩下了矮矮的墙基。只有墙外的几株枣树还像当年一样繁茂,翠绿的嫩叶散发着勃勃生机。还有身后的一块大青石还是当年的样子。裕龙在青山前放慢了脚步,坐在上面感受着久违的温馨。闭上眼睛,仿佛婉儿又坐到了身边。

“裕龙哥,看咱俩谁先把语文课本背下来,慢的,要受罚,谈脑崩儿!”每次,裕龙都是最先背下来,用手使劲在婉儿脑袋上重重弹一下。婉儿委屈的眨着大眼睛娇羞的嗔怪着:“裕龙哥真坏,一点都不让着我。”裕龙哈哈大笑,清爽如山涧自由的风:“行,那再背!”这一次裕龙故意没有背下来。婉儿只是用手在裕龙头上轻轻摸一下,此时她的大眼睛含笑含娇含媚,小巧地嘴微微翘起,嘴角上扬着美丽的弧度。

“裕龙,回来了怎么不到家里来坐坐?邻居刘二叔的话打断了裕龙的回忆。裕龙猛的站起身来:“奥,不了,我来回来看看,顺便去给婆婆上和坟,再去看看婉儿的坟荒了没有。二叔,您去忙吧!”刘二叔扛着锄头摇摇头就走了,嘴里叹着气,自言自语:“这些年来,这个混小子还没忘了婉儿,她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喽!”

裕龙回头又看了一眼落败的土平方,眼眶湿润。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这里他曾和婉儿一起打闹嬉笑,一起下跳棋,写作业。

裕龙的家,住在婉儿家的后面,和婉儿家只隔着一条胡同。婆婆去世后,裕龙把房子卖给了邻居刘二叔,用卖房子得来的钱安葬了婆婆。从此,裕龙便住到了婉儿家里。一切吃住费用都由婉儿母亲承担。婉儿的母亲娘家姓候,和裕龙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只是裕龙的小学老师。可裕龙在婉儿母亲那里得到的是胜于亲生母亲的爱,只要婉儿有吃的用的,裕龙一件都没少过。当别人问起婉儿母亲,裕龙是他什么人。婉儿母亲笑嘻嘻地说:“裕龙是我姑爷子!”这时裕龙会害羞的满脸通红。

其实,婉儿家里并不宽裕,仅靠婉儿母亲微薄的工资维持家计。听婆婆说,婉儿小时候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哩!婉儿的爹在县里安全局上班,在别人家还没有自行车的时,婉儿的父亲就已经买上了摩托车。天灾人祸总难逃,婉儿两岁时,父亲不幸死于一场车祸。婉儿从小和裕龙一样缺少了父爱。唯一比裕龙好点的是婉儿还有个母亲疼爱。而裕龙只能和婆婆相依为命。十多年来,侯老师给了裕龙母亲一样的关爱。裕龙夏天穿的单衣,冬天穿的棉衣,都是侯老师给置办的。这使裕龙能够在不健全的爱里健康的成长。也教裕龙明白,只有爱才是世间最珍贵的情感!

在村子东山坡上有一片樱桃林。小时候,裕龙和婉儿一有时间就会手牵着手去樱桃林里玩耍。每到春风吹来,满树的樱桃花绽放,整个村子里都飘着樱桃花香。到了五六年级时,两个人并肩坐在樱桃树下,偷看着言情小说,看到动情处,婉儿脸上会泛起一片羞涩的红晕,装作若无其事去摘樱桃花。有时,婉儿会偷偷地把母亲的胭脂涂抹在嘴唇上,问裕龙好看不。裕龙只顾着看书,头也不抬答应着:“好看!”这时,婉儿会假装生气,她使劲的跺跺脚:“你个呆瓜,你都不看我一眼,怎么知道好不好看!”裕龙只好放下书,郑重其事地看着婉儿,认真的回答:“婉儿真的真的好看,真俊,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这时婉儿会在裕龙的脸上亲一下,一个红红的唇印,便留在了裕龙脸上。

上山的路依旧,那片樱桃林却早已消失不见了。村里面为了扩大耕地面积,不知何时把整个樱桃林都锯掉了。只有一棵樱桃树被完整的保留下来,在一座坟前孤零零地随风摇曳!那是婉儿的坟,日夜陪伴她的只有那棵樱桃树。

裕龙在村里小卖部买了一些纸钱,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山上走。给婆婆和爹的坟前烧过纸钱。他握紧剩下的纸钱,来到樱桃树下。坟上满是荒草,飘落的樱桃花散落在坟的四周。裕龙俯下身子使尽全身的力气,清理着荒草,几滴眼泪不自觉的滴落在坟前。烧了纸钱,裕龙靠着樱桃树坐着。闭上眼,那悲惨的一幕又清晰的涌上眼前。婉儿惊叫着:“裕龙哥,小心!”

那年裕龙十九岁,婉儿十八岁。就在裕龙参军走的前两个月,婉儿挽着裕龙的胳膊坐在一棵最大的樱桃树下,她的眼中那股充盈的温光望向裕龙。嘴上又涂上了红红的胭脂。裕龙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胸脯,心跳加速。他微微闭着眼睛把唇凑到了婉儿的嘴上,不停地在唇上蠕动,婉儿突然感觉自己身子变软,看着那张靠得很近的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婉儿没有动弹,任由裕龙炽热的唇紧紧压迫,裕龙的舌头缓缓的渡了过来撬开了牙齿,触添着婉儿的唇舌,她忘记了思考,慢慢的也将嫩舍伸入到他温润的唇中。 他紧紧拥着她,当嘴唇碰在一起时,就像绵绵的糖果,仿佛是春天到了。两人的肩上落满了樱花瓣儿,相拥着久久不愿分开。

“裕龙哥,你到部队不会变心了吧?哼,变了心我也不怕,我会到部队把你叫回来!”裕龙有些着急,慌着回答:“怎么会,你妈不都认了我这个姑爷了吗?等我从部队转了业,我就回来娶你!”婉儿听了裕龙的话,甩了一下长长的头发,转过身去。“谁要嫁给你,我还没准备好。”

当夕阳把最后一抹余韵洒在樱桃林,鸟儿们成群的飞回巢穴。裕龙和婉儿手挽着手,慢慢的走向山下。就在这时,一辆拉木柴的三轮车,在裕龙和婉儿身后冲了下来!“裕龙哥小心!”不知婉儿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把裕龙一把推向了道边的玉米地里。车厢板剐在了婉儿的后背,把婉儿带出了十几米!裕龙哭喊着:“婉儿”!……

村民们听见哭喊,把婉儿送到了乡里的医院。医生只是轻轻的摇头,把裕龙领到了抢救室。裕龙强忍着悲伤,对婉儿撕心地呼唤着:“婉妹,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婉儿微微的睁开眼睛,颤抖着的喉咙发出微弱地声音:“

裕龙哥,我好看吗?

好看!婉妹是全镇最水灵的姑娘哩!

你能让我亲一下嘛?

嗯!

裕龙俯下身,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胭脂唇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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