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时,宿舍有一老兄,高我一个年级,英语系的,瘦高个,脸红,内秀。一天忙忙碌碌,语言不多,总抿个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有一怪癖,每晚洗了袜子,总双手提着袜口,扑扑直吹,吹得袜筒鼓将起来,才搭在窗边。在我看来毫无必要,总嘲笑,他却乐在其中不以为然。那时师范生考三字一话,他粉笔字未过关,于是置了毛毡,毛边纸,笔墨等,闲暇时铺在桌上练上两笔。我和另一老兄总无聊,每天中午下午爬在二楼窗口观下面如云美女打水打饭,激动时将粉笔头掷下去,引得美女狠狠瞪两眼,便心满意足!美女散尽,那老兄匆匆忙忙做家教去了,我就坐在他坐的位置照猫画虎练起字来。
一晃十多年了。
我们那宿舍是临时组建,半年后,那红脸老兄便驾鹤不知去向,再一年,同宿舍的二球们也各奔东西了。我却一直写起毛笔字来。之所以不说书法,实不敢。
谁在美好的时光不去潇洒走一回,却窝在一隅涂鸦,实丟人得无法说。
有些事时间一长就难以摆脱……
说起写字曾也感概颇多,我会听到淋漓的雨声,看到午后苍白的阳光,还有世人不同的面目。
我是一个躁动不安的人,写字总不能静心,人在写字,心在云游,所以没有什么进步。过年写个对联,大字不识的父母一进门便说:"你看你写的个字难看的!"我真是脑羞。母亲连电话号码都不认得,说起写字来头头是道,说你外公写字怎么怎么的。我外公八十多岁,是个老念书人,写写得好,母亲才如是说。唉……
我家有一幅中堂并两条对联,挂于上房桌后,是我家新建房后托外公用两袋粮食换来的。中堂内容是是朱熹的《春日》一首,"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十四五岁有凌云志,觉得字也就一般,于是泼墨挥毫,觉得再练个十天半月就超过那写家了,练来练去总觉得差那么一点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原上房快坍塌了,不住人亦十多年,今年在一老箱子里翻出那幅中堂和两边对联,已残破不堪,仔细端详,其字雍容流畅,血肉饱满,质感极强,我再过十年也难企及!
今年去看外公,外公已八十多岁,精神虽好,而耳已背,只看着人,云里雾里。记得多年前,外公指着屋里后墙的四条屏说:"这字好,是xxx临过世前两年给我写的……"我当时练字也好长时间,说:"这、这一般。"外公无语。今年看到和当年外公说的那四条屏,已被烟薰得字迹不清,仔细揣摩,其功力深厚非现在一般的什么什么的书协者所能比。看着被烟薰得模糊的四条屏,还有云里雾里的外公,沉默良久……
临帖,看似一个简单的字,写十年你也末必能写到位,得其形,未必得其神,得其神未必得其功,得其功未必得其韵……
深深感到一切之不易。
前几年, 我一同事,前辈,从我处拿去一支毛笔,说要练书法,一日过去,见他端坐于桌前,于午后融融光里在一张废纸上用蓝墨水练字。我哑然失笑,说你买上本字帖弄瓶墨汁练才有效果,他说,我就这样练练感觉挺好!真是个怪人,我想。现在想来,这位前辈真是一拿起笔便达上乘境界!
有天晚上沒事,胡乱写字,夜深人静,突然想起我的那位英语系红脸的老兄来,洗完脚洗了袜子,也对着袜口吹了两口,想试一下什么感觉。记那位老兄一吹,袜子就鼓起来了,可我怎么也吹不起来。那老兄真有神功!真想请教一下,但何处觅其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