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气温接近0℃,潮气略重,来上海已经两年的我还是不能适应这种湿冷天气。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想必是感受到了这天气的冷漠,多数人便索性窝在街边的店里,和外边隔一层厚厚的玻璃,优雅地搅动咖啡。这个时间,这样的天气,我也不想傻傻地站在外面等出租,开着空调躺在沙发上,捧一杯热茶,我也喜欢。可惜我不能,只因五分钟前的一个电话,“现场有事,你赶紧过来!”
好不容易等到车,司机师傅是个自来熟,自打我上车他话就没停过。或许换个时间我会乐意和他扯一会,可是这个点我实在没心情说太多的话。“小伙子,你去的那地儿是造飞机的吧?”我很好奇他怎么知道,“这么晚我已经拉过好几次了,都是去飞机厂的,去加班吧?”还不等我回答,大叔的连珠炮又来了。“是造国产大飞机的吧,安全么?国产的飞机行不行啊,国产质量太差了,像国产车,我都不买的……”后面他说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国产在国人眼里一直都是劣质、廉价、山寨的代名词。我本想解释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那一刻我意识到解释其实很苍白,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唯有留给时间去改变。
随着耳边风擦过玻璃的声音,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它已经停飞了三十几年。我在想,如果那时候再坚持一下,或许它就是蓝天下的主角,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孤单的背影看得我辛酸。熟悉中国航空史的人心中都有一个抚不平的痛——运10,中国首架大型喷气式客机。三十六年前的首飞是它最辉煌的时刻,可是不曾想昙花一现,辉煌成绝唱,最终只留下“永不放弃”这四个洒满老一辈航空人血泪的文字。如果那时候没有放弃,或许我们的航空事业已经屹立在世界之巅;如果没有放弃,或许我们的民族已经实现了伟大复兴,我们可以自信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任何挑战。可惜,没有如果,辉煌已逝,如今我们只能从头再来。
其实这里造飞机的人都很傻,外面的世界早已变了天,多数人在资本的海洋里捞取金钱,只有这里的人还在践行“四个长期”——“长期奋斗、长期攻关、长期吃苦、长期奉献”,还在固执地坚持着“永不放弃”,还在坚信实业报国,航空报国才是正道。通宵加班已成家常,眯几个小时又扎进现场。办公桌旁躺椅一摆,他们晚上很可能就要睡这。生产计划精确到小时,为保首飞争分夺秒。现场会战指挥部点兵点将,员工令行禁止。一个指尖大小的多余物都能引得上下震动,对质量的追求近乎偏执。他们多傻啊,但是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这么可爱呢。怀一颗匠心,他们都是坚持“永不放弃”精神的“大国工匠”,努力地在这荒凉的东海之滨建起一座东方帝国的西雅图。
不知觉就到了公司门口,下了车,我告诉司机师傅一句话:“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再难也得做!”我还记得我很久以前在笔记本上写过的一句话“知前路茫而踽踽者,是为大人!”明知道前路茫茫还能坚持前行的人,是真正伟大的人。哪怕再多的困难,再多的质疑,可是我们能退缩么?不能,中国必须要有自己的大飞机,这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铁一般的事实。随着人类历史发展的巨轮滚滚向前,纯粹的陆地国家已经不能适应未来发展的趋势,而更广阔的海洋和天空才是大国角逐的竞技场。
承国运,为国器。大国有重器,器重则国强。C919作为中国首架严格按照国际适航标准制造的大型喷气式客机,它承载的绝不只是中国民航工业崛起的使命。中国现在正处于一个经济转型的关键点,正在努力从制造大国转为制造强国。过去的三十年,依赖人口红利带来的廉价劳动力和广阔的消费市场,低附加值的基础制造业得以迅速发展。发展到现在,产能过剩,它反而成为了经济快速发展的挡路石。如今中国经济开始由粗放走向集约,由对量的扩张转为对质的追求,所以发展高端制造业成为当务之急。而民机产业作为“工业皇冠”,它的引领作用在这个关键时刻显得尤为重要,可以说C919是应国运而生。全球大型客机领域二分天下,谁能成为第三家,对其国际地位的提升可想而知。国际影响力的提升,不管是对推行人民币全球化,还是发展“一带一路”国家顶层战略,都有最直接的影响。中国目前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庞大的人才队伍,当这两者与国家意志结合起来的时候,我无法想象能爆发出多么伟大的力量。
在中国商飞总装制造中心浦东基地,有两句话让人印象最为深刻,“让中国的大飞机翱翔蓝天”,“这里是共和国的飞机总装制造中心”,简单的文字里蕴藏着大飞机人对民机事业崇高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中国的民机事业已经停滞了三十年,C919倾注了新老航空人共同的期盼,承载着中国民机事业崛起的艰巨使命,更肩负着提升中国高端制造业水平和扩大中国国际影响力的伟大任务。C919已经不只是一个飞机系列的代号,它更将成为中国民航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大国当有重器,器重则会国强,强国须倚众匠,众匠共铸国器。我们所有人期待C919直冲蓝天,傲视天际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