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这爱情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文|岁安


1.


两年前的那个国庆,徐晴终于要带我见家长了,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有些兴奋,更多的是紧张。

徐晴是我大学室友,我们每天都是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好的像是一个人。我家在成都,学校却在沈阳,因为担负不起昂贵的机票,每年除了寒暑假,从不回家,她不忍我一个人,所以每次小长假都会留在学校陪我。认识两年了,这次国庆,她打算带我回家。

路上她一直在给我讲她爸做菜有多好吃,她妈有多唠叨,而我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就连嘴角都扯得有些牵强。

其实我与人交往向来讲究缘分,从不刻意,可徐晴对我太好了,这两年来,她的关怀无微不至,而我始终放在心上,欢喜着,惦念着。

快要到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匆匆瞥了一眼,蓝字白边的“老张”跃然屏上。她拿起电话很自然地叫了声老张,还说什么不用来接她,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妥协了。

这般随意的称呼,这样自然的谈话,我以为是她朋友。

出了火车站,我的目光就开始游移,找寻着刚刚电话里的“翩翩少年”,一圈还没看完就被徐晴拉走了,她飞快地奔到一辆银色大众旁,放开我,挎住男人的胳膊,撅着小嘴说,“你昨天上了一夜班,不回家休息,还来接我,以后不许这样了,我自己打车就好。”男人一边笑一边说“好”,然后看向表情木纳的我,“你就是安安吧,我是小晴的舅舅,不介意的话,你也叫我舅舅吧。”我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应了句“舅舅好。”

从车站到徐晴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我一个人坐在后座,有些不自然,手脚怎么放都不舒服。时不时偷瞄一眼后视镜,发觉舅舅纵然是笑着,眉毛却始终扭在一起,眉心里似乎藏着深深地疲惫,配上眼角的皱纹,整张脸都显得很苍老。

下车后我问徐晴,舅舅的头发是不是染的。她白了我一眼说,你见过哪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染满头白发赶潮流的?他那是操心操的。我张了张口,没再说话。

晚上,徐爸准备了一桌子好菜,酱牛肉,酱鸡翅,小龙虾……我看了一圈,都喜欢,却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徐妈让我别客气,还一直给我夹菜,我俩匆匆吃完,就钻到徐晴的房间去了。

客厅里,酒杯相撞的声音还在继续,一直都是徐妈在说话,舅舅一言不发,我想到他那本该意气风发的脸庞,莫名地感到心酸。

躺在床上,徐晴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安安,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心疼我舅舅,他才四十五就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听到她的话,心里那片土地开始发痒,下面埋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发了芽,拼命想要汲取更多,我想知道他的故事。

舅舅和舅妈的感情并不好,两个人已经分居多年,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姥姥家,身边除了八十五岁的老母亲,再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就连内裤都是徐妈给他买好的。

女儿选择和妈妈住在一起,同样对他充满敌意。平日里除了要生活费,从不主动与他说话,可是每晚都要他绕过大半个城市去学校接她放学。每次回家都要十二点多,洗洗后倒在床上,可能还要为生活的琐事而叹息,久久不能入眠。可从始至终他都没跟旁人抱怨过一句,总是默默将玻璃碎片一样的苦恼咽进肚子里,哪怕经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他也不吭声,不喊痛。

徐晴说,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之所以还没离婚,就是因为女儿还未毕业。可能哪天离婚了,也就再没人叫他爸爸了。

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我转过身去,假装玩手机,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我想照顾他。被脑海里闪过的念头下了一跳,摸了摸额头,没发烧,我才二十一岁,怎么可以对一个与我父亲年纪相仿的男人有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徐晴就拉着我起来,吃了徐爸做的牛肉混沌后,舅舅的车也到楼下了,他好不容易放了两天假,得知我们要去凤凰山,还是特意起早来接我们。

路上舅舅话很少,我也心不在焉地与徐晴聊天。

到了凤凰山,遇见大自然,我才活过来,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信心满满地迈出第一步。可还没爬多远,我们就累的不行了,凤凰山真不是一般的陡,两边腐朽的木栏杆也让人不敢依靠。

我停下来,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抬头搜寻熟悉的身影,舅舅刚好也回头,目光撞上的瞬间,我就缴械投降了,这样的感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立刻慌乱地转回来,假装在看风景。

看我们停下,舅舅也不再继续,只是一言不发地望向远处,我感觉他看出了我的不同。

一路上,我们两个娇生惯养的女生走走停停,徐晴还总是拉着我拍照,舅舅从头到尾都配合着我们的速度,眼里没有一丝的不耐烦。

下山更加艰难,即使身体紧紧向后倾,腿还是阵阵发软。舅舅走在前面,左手始终挡在我们身前,依旧不言不语,可我的心却始终为这个男人颤抖着,很疼,很疼,这样好的你,为什么没人懂得珍惜。徐晴说,他总是这样默默付出,对所有人都很讲义气,独独忘了对自己好。

爬完凤凰山,已经没力气了,直接回家。

在丹东待了三天,走的那天,舅舅非要请假开车送我们去车站,下车前,他笑道:“舅舅做菜可好吃了,这次没来得及展示,下次来丹东玩儿,一定记得找我。”我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客套,几分真诚,反正我听了以后只余心动。

下车后,我只说了句拜拜,就匆匆进站了,拼命忍住想要向后转的脑袋,跑到转角后才敢回头,怕徐晴看出破绽,假装蹲下系鞋带。

舅舅还在,倚着车门抽起烟来。


2.


回去后,我总是假装漫不经心地向徐晴打听舅舅的生活,小心翼翼,不着痕迹。

徐晴给他打电话,我悄悄竖起耳朵,妄想听一听他的声音,如果恰好提到我,就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欣喜若狂;徐晴给他买衬衫,我陪着去,想象着自己在给心爱的男人挑衣服。所有这些琐碎的点滴一直在啃噬着我的理智,一点一点,日渐消瘦。

偷偷翻开徐晴的通讯录,背下了这个拥有致命吸引力的陌生号码。无数次躲在厕所里,颤抖着按下这11位数字,每次都是还未拨通,就慌乱挂断。

我本以为这是单纯的心疼,时间一长,一切都会淡忘,可他那紧锁的眉头,孤独的背影却一直撩拨着我的心弦,一下一下,令人发狂,我从没这样思念过一个人,像毒药,深入骨髓,无止无休。

向来理智,可那一刻,我只想拉着他一起沉沦。

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紧握着手机不敢吭声,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太贪心,只是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好。电话那端的他声音低沉,一个“喂”字,就能把我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挂断,删掉通话记录。若是徐晴知道了我的心思,那我一定会失去她,甚至变成人人唾弃,不知羞耻的女孩儿。

我想了好多天,终于明白了,我是爱上他了,爱他的沉默,爱他的沧桑。可我纵然知道,也无处诉说,没人会理解我的心思,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这份重量。也想过忘掉,甚至因此而开始了一段恋情,那是我的初恋,可没用,这爱情像毒品,越是克制越是上瘾。

记得当初有人问我,亨伯特与洛丽塔的爱有那么不堪吗?我想也没想就说没有,相差二十五岁又怎样?不被理解又怎样?在我的心里,爱是没有边界的,又谈何道德?可真正轮到我自己时,就怕了,瞻前顾后,唯唯诺诺。

有句歌词怎么唱,“如果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想到这,我再也不能继续压抑这份爱,甘愿做那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一如当初痴迷于洛丽塔的亨伯特。


3.


十一月的某个周末,我再一次坐上了开往丹东的列车。看着不断倒退的建筑,树木,有些恍惚。

一路上,都在单曲循环那首《你就不要想起我》,我不想给自己退缩的缝隙,与其在陌生的车站下车,不如去见一见熟悉的人。

这漫长的五个小时终于颠簸完了,站在汹涌的人潮中,我犹豫了。

见了他,我要说什么?我爱上你了?然后呢?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真是疯了,疯了。

直接去售票口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然后在手机里订了一间打折的房间。宾馆在火车站附近,直接走过去,到了才发现,身份证不见了,因为没背包,我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了上衣口袋里,估计是掏其他东西的时候,带掉了。沿着来路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没有结果。

没心情吃饭,慢慢散步在街头,傍晚的丹东,华灯初上,没有过分的明亮,却也染上了几许孤独的味道。我总是这样,即使站在万家灯火之中,也找不到归属感。此刻,丢了身份证的我更是格外想哭。

北方的十一月,夜已经很凉了。我紧了紧风衣,看着路边的小旅店,不敢进去。

我还是给他打电话了。

不到十分钟,他就到了,摇下车窗,笑着对我说:“安安,上车吧,我带你回姥姥家住。”

我一听就怕了,赶忙推脱,“舅舅,不用麻烦了,帮我找个宾馆就行,我的身份证丢了,开不了房间。”

他哪放心让我一个人留在外面,又说让我去徐晴家,我也不同意,除了不想麻烦他的家人,更多的是心虚。最后他决定带我去他新买的房子里住一晚。

路过超市,他下车买了点瓜果蔬菜,牛肉,还拎了一大袋零食。

到家已经八点多了,他说什么都要给我露一手。

看着他换上拖鞋,带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我忽然很想有个家。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刚贴上去,明显感觉他背脊变得僵直,手中的铲子也忘了动。

“我想照顾你,很想很想。”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除了沙沙作响的油锅外,再没有任何声响,就连空气都好似静止了,我听见彼此咚咚作响的心跳,明白了,他对我,不是没有感觉。

后来可能是油滴溅到了他手上,他嘶了一声,如梦初醒,关掉火,转过身来,摸摸我的头,说了句“别闹了”

我推开他的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是认真的。”

他叹了口气,绕过我,走到沙发边坐下,点了支烟。

我跟了过去,坐在他旁边,“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安安,你还年轻,有更好的未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急了,抱住他,哭着说:“可我就是喜欢你,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我可以不用你照顾,我不会无理取闹,不会让你有压力,只要能给我一个心疼你的理由就好。”

我不停地哭,不停地说,他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不记得那晚自己哭了多久,说了什么,醒来已是天亮,桌子上已经摆好早饭,他刮了胡子,看着我眉眼里满是轻松的笑意。

我想我打动他了。


4.


那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抽出两天时间,往丹东赶,风雨无阻。

刚开始,我们站在一起还有些不自在,他也不敢牵我的手,除了顾及旁人的眼光,更多的是无法逾越心中的障碍,他说过他有负罪感。所以我们俩并肩时,总是我先捉住他的手,然后偷偷低下头开心地笑,像个偷吃蜂蜜的孩子。

什么事情都需要时间的打磨,我们习惯彼此以后,每次一出火车站就能看到他越发挺拔的身姿和坚定的笑容,我也早就抛开懦弱,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

我们一起去超市选食材,一起回家,他在厨房做饭,我在一边捣乱,本来当初想的是我照顾他,现在却反了过来,不过他还挺享受。

吃完饭,我们就去海边散步,谈理想,谈未来。因为我喜欢古老的东西,喜欢明艳的风景,所以曾经最向往城市是大理,那里有我爱的古城,有浪漫的苍山洱海,有色彩鲜明的披肩,可后来,当我牵着他的手时,我才发现有他的地方才是最美。我说等我毕业,我就来丹东工作,这样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去他的云南,去他的大理,本小姐哪也不去了。每次说完都能感觉到他收紧的掌心。

他为了我,抽时间去把头发染黑,穿上了颜色清浅的T恤。我们像所有情侣那样吃饭,逛街,看电影。可走在熟悉的人潮中,他始终不敢收紧自己的手掌,总是保持着最容易放开的力度,每次遇到熟人,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撒手,我明白他的心思,知道这样对彼此都好,可心还是隐隐作痛。

而且就算他这样小心翼翼,也不会滴水不漏,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5.


那天,我一个人在宿舍打电话,正聊到徐晴,门忽然被踹开了,徐晴冲进来,揪住我头发就开始质问:“你是不是跟我舅舅在一起了?”

我赶紧挂掉电话,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她根本不给我机会,自己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看她这来势汹汹的模样,定是有了肯定的答案,我再否认也没用了。那一刻我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我直视她的双眼,告诉她,我们很恩爱。她气得咬牙切齿,啪地给了我一个耳光。呵,意料之中,她要是开心才怪了。

她没有四处张扬,我知道这不是为了我。她警告我必须离开她舅舅,不然她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我们当时刚刚在一起不到半年,正爱的火热,哪肯说断就断,而且我是出了名的理想主义者,不会轻易向现实妥协。

徐晴说到做到,她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不要脸,勾引她舅舅,做了小三。我从没想到,曾经那个把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儿能这样形容我,不留一丝情面。

我爸妈一听,坐不住了,当即买了时间最近的火车票。从成都到沈阳有两天车程,这两天里,我吃不下,睡不着。路上老妈给我打电话,小声地问我,我们那个了没有?我说没有,她让我说实话,我强调很多遍,这个确实没有。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纯洁,可能他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

等他们到了沈阳后,没直接来我学校,而是把我和徐晴叫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饭店。

到了饭店,刚进包间,就迎来了两个大巴掌,那是我爸第一次打我,小时候我怎么气他,他都不忍扬起手。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泪水涨得眼眶生疼。

我瞪着他们大喊:“我只是简单的谈个恋爱怎么了?凭什么全世界都反对我。”说完再也抑制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我爸妈的态度很坚决,必须断。

他们管徐晴要了她舅舅的电话号,当着我的面给他打电话。

“喂,我是安安的妈妈,听说我女儿与你在一起了,……,你知道她才二十二,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要度过,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听到这话,我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干脆晕倒在地上。

醒来是在沈阳市人民医院,老爸不在,老妈趴在我床边,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得我心里一阵抽痛。拿起床边手机,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公共卫生间。直到那时,我还是不想轻易放弃,毕竟过去的这二十几年里,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心动的男人。

“嘟,嘟……”

电话的嘟嘟声在狭小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洪亮,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一共响了七声,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电话里他声音低沉沙哑,没了往日的生气。我问他怎么办,我还在期待着他能给我安抚,他却只说,“算了吧,我累了,也不想继续耽误你了,我也是一个父亲,我理解你爸妈。”

我还想说些什么,可妈妈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又出现在我脑海里,我终究还是妥协了。

后来我们断了联系,徐晴也提出分寝室,我很自觉地搬了出去,然后开始没命地学习,企图把自己淹没在题海里,忘记那段刻苦铭心的岁月。

日子一长,就真的淡忘了,如今再回想起来起来也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不那么痛了!

我是岁安,愿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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