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秦
君住大英头,我住大英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
沈未想起这个句子的时候,想起了曾经远方的一个女孩。而这也是他做族长第二天的事情。
从前,浩浩汤汤的莫干河南岸有两个较为强势的氏族村落,同临大英河,分山而望,互不往来,各自其乐。
一个叫做木族,一个叫做叶族。他们的和平并不是天然存在的,是一个叫做帘生的男人靠着后天偶然习得的魔法所控制的。是的,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领,据人说他二十八岁那年为了保护一棵受伤的树从悬崖上掉下林涧,醒来的时候除了膝盖抹了点皮别的地方毫发无损。
谁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可就是他使得木族叶族之间止息干戈,一言不说。有人归功于他,说他平息了两方常年的打斗;有人不理解他,因为他也断了和叶族的往来。
这么一个分隔,在景色上表现非常明显:晴朗的秋天,木族的树木高大魁梧可是没有叶子。他们的树木都没有叶子;无花果没有叶子,大杨树没有叶子,就连指甲花都没有叶子。而在树木的远处,有一片绿莹莹的世界,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绿,没有树的绿。但是大人们都告诉孩子们不要越过界限,说村子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绿的一片都是死亡之地,无数木族的先烈都死于那里,被埋在了交界的地方。
以上这段大人们的说辞是帘生教给大家的,要大家守口如瓶,要不然,宗法处置,打死扔往井里。他是族长,在帘生施完魔法的当天夜里,他就是整个村子的无上权威。
三十多年来,生生不息,香火燃续。木族人老实本分,木讷少言,严格遵守着这条清规戒律。即便有些不满,但是也照样谨遵着家长教诲。
大英河从上游的木族流落到了下游的叶族,带来了清冽泉水,听闻着他们各自的大差不差的喜怒哀乐,可是无法把他们之间的隔阂打破。木族、叶族也只有这条河方才得以连接起来。
尽管执掌魔法,他却从来不敢乱用。他知道,若用不恰当,必招致祸害。他好像在梦里得到过神明的告诫。他只想平平稳稳过一生,虽然他是族长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但是他很顾家。一有空闲的时候他就坐下来陪着他的唯一的儿子,此刻他儿子正在用手捋着他父亲长长的胡须。
他的儿子叫沈未,是他请来一个很远的占卜先生取得名字。先生说,你家孩子五行缺水,木性顽强,木性顽强了就容易发大火出事。就叫沈未吧——沈里有水,未字呢是木上有个隔火的板子压着。木族是害怕大火的,所以帘生心里很乐意这个名字。算卦匠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沈未家中唯一的一块鹿皮,那是太爷爷那时候留传下来的。
嗯,一块鹿皮换来了这个名字。别人都说这个算卦的坑人,名字又不是很好听,换个鹿皮值大发了。每到这个时候,帘生都没好脸色,也不争辩,拿起家伙什愤愤地就去做工去了。他知道沈未取这个名字是为了村庄的平安,他要求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以天下苍生计。
沈未是个乖巧的儿子,行事腼腆,心地善良。读了好多古书文集,翩翩有礼,不和别人争辩,不和别人抢好吃的山珍野味,处处让着大家乡邻。只有帘生看得出来,儿子是个儒雅和有点懦弱的后生。长此以往这可不行,怎么撑起家族的大任呢?
就在帘生放下扁担,看到枯瘦儿子的那一刻,他觉得应该逼迫孩子去做些什么事去变得强壮起来。
去做什么好呢?帘生没想好,顺手就把扁担递了沈未:从今天起,你每天去大英河边挑三担水。按说挑水没什么,可是他父亲说你必须鸡叫时去挑一担水;日中时去挑一旦水;入睡前去挑一担水。
第一天天还不亮就要出去,他知道,在这个木族还没人敢违背父亲的旨意。四面漆黑,刚一出门就融化在了无边的黑夜里。害怕,只得一步一步往前挪。回来的时候,天气亮了许多,望着长长的扁担和长长的山路,重重的水桶,小孩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恶意。这个时候他十三岁。
第三天的晚上,他离家出走了。三个馒头和愤怒的心,他发誓他要远离木族这群人类。往哪儿走呢,下边是叶村,是死亡的地方,大人们都说不要去那里。可是又能往哪里去呢?只有叶族的地方才没有木族人。
可把他父亲急坏了,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他无比懊悔,他找啊找啊,四处托人苦寻。
沈未越过草丛,越过浅水,他一步步往大英河下游走去。到交界地点的时候已经是上午的光景了,阳光照射大地,眼前一片碧绿。虽然肚子有点饿,可是他觉得只有此刻活出了自己。他也不惧怕前方的沼泽了,当他越来越欣喜的时候,他发现大人们讲的根本不对,叶族这边是鲜艳的世界,并没有人们讲的那么恐怖。
高兴的跑啊跑啊,眼前一暗,昏过去了。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到了一户人家的床榻上,主人是四十多岁的老妈妈,老妈妈在拿着勺子给他喂粥。沈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感受到母爱了,他的妈妈很早就了离开了。
后来他才知道,晕倒以后,是一个同龄的小姑娘看到了,小姑娘叫着妈妈把他背到了家中。当时这个姑娘正和她妈妈在寻找中药材,她家里有人病了可是买不起药,只得自己上山上采,这才发现了沈未。
小姑娘性格开朗,把他当弟弟看,但是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去哪儿带哪儿,好吃的都留给弟弟。虽然女孩家并不富裕,家徒四壁。可是看到有人一起玩的时候,就笑得很开心。女孩家因为穷,没有亲戚,没人一起玩,因为来了沈未,才活泼开心起来。老妈妈看着这个懂事的小男孩也很喜欢,就这样的穷苦日子过了有三年。
有一天梦里,沈未梦到了父亲因为找不到他悲痛欲绝,常常到他盛水的河边去观望,头发越来越白了。他觉得不应该这么淘气,对父亲也渐渐理解了。在叶族的这三年虽然开心充实,也学到不少东西。但是他觉得是时候该回到父亲身边了。
三年后的他和三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体格健壮,威武有力。他喜爱着这个叫做叶族的美女如云的村庄,他也喜欢这里的贫穷和自然,喜欢这里人的开放和包容。
但是沈未要走,小姑娘虽然舍不得,但是终归很理解。
沈未走的时候,留下半阙词: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
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
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说是下次见面的时候,把下阙补上。姑娘说,那好。夏天的残夕把离别渲染的格外绚丽。他们坚信一定会再相遇。
回到木族的沈未已经成熟了许多,带给了父亲很多叶族人的糕点小吃。可是他父亲为了不让再失去儿子,对他很严格,不让他去见到那个叶族姑娘。
沈未闷闷不乐,但是看到帘生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他一直很愧疚。他怪自己的任性使得爸爸病情恶化严重。所以他想念姑娘的时候就写一句话,把它写在石头上,扔到大英河,希望大英河把思念寄托到一人伊人的身边。
帘生最终还是走了,走的时候对沈未是放心的。老人看出来了沈未的成长,从以前的弱不禁风到现在的可以独当一面。帘生很放心,交接棒放在儿子手里的时候轻轻地说:我不让你们到叶族去是因为性格张扬的人和性格木讷的人不相融合,但是从你的成长里我知道了——人啊,还是经历没经历的,见识没见识的比较好。你可以让木族的人和叶族的人相互沟通。这是我一辈子最想做却没有做的事。因为我没勇气改掉我的决策。
“……谢谢谢谢父亲”沈未在说到第三个谢字的时候,父亲含笑走了。
沈未第二天就把族人聚集到一起宣布:从今往后,我们木族和叶族是一家人,可以互相往来。人们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掌声震天。
君住大英头,我住大英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
沈未想起这个句子的时候,想起了曾经远方的一个女孩。而这也是他做族长第二天的事情。他还有下阙没有写,她还好么?
现在,沈未和那个姑娘坐在一起看云卷云舒,很认真的问一句:“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姑娘深情含蓄地掏出比叶子还要薄的手机说:“
——我叫魅,来自叶族,陌生人叫我叶魅族。熟人都叫我魅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