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年六月份走的,走的不情愿,但是病魔折磨的外婆已经很瘦很瘦了,记忆中的外婆是儿时的样子,背着背篓,有些矮胖,穿着青色麻布衣。
自从有了朋友圈,总能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现状,远的近的。清明,扫墓祭奠的日子,首先是看到一大批的晒堵车的,接下来就是各种晒还是老家空气好,然后是竹笋,春天,蕨菜。当然还有想念,对逝去人的想念,不知道是在哪个广播还是无意中听到的,对逝去人最好的想念是过好自己当下。
已经很多年没有清明回去扫墓了,记忆中我跟着长辈或者同辈的哥哥们,多半是下着雨的,映山红开的满满的,雨珠在上面滚来滚去,蕨菜探着头,随手可以摘到,山茶花开的稀稀落落的。前些日,外婆“安祖坟”,前一日外婆托梦给我,梦里外婆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脸上虽然长着褶子,但是却是有肉的,梳着两条辫子。后来妈妈打电话我,说安祖坟那天,卦都很顺。虽然有时候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我还是相信外婆在天之灵是会保佑我们的,会看着我们好好的生活。
外婆一生辛劳,养育两儿三女,即使后来不再缺吃喝,可是外婆还是会去山里挖药材,砍柴,种菜。外婆的菜园子里总是种满各种菜样,即使两个老人吃的不到五分之一,还有的五分之四都拿给儿女或者被养的鸡啄了。我印象中只要是集体在外婆家吃饭,都能看到那些长的饱满的白菜,菜心,萝卜都被弄来吃,带走。可是即并是这样,外婆老了的时候,因为病痛也只能在菜园外看着外公在菜地里忙碌,那个时候的外婆心里一定很悲伤,更悲伤的是病痛不仅夺了外婆的快乐,甚至生命。
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记忆中父母一直都是很忙碌的,为了生计,所以整个童年都是跟着外婆外公,那个时候外婆带着我给粟米拔草,从很多株幼苗里留最好的那棵,给红薯摘头,土话是说只有把红薯叶的头摘掉才能长红薯,长大红薯,在地里的圹上摘野树莓,茶叶树里找鸟巢,用棕树叶子编蚂蚱……很多很多的,能够像电影一幕幕的回播,只是人生从来没有回播。外婆不知道后来她会生病,即使想到生老病死,也没想过有一天下不了床走不了路,除了病痛折磨,连最放不下的菜园子也去不了。
最后一次见外婆,外婆自己不能睁开眼看清楚我们,话不能说,可是外公给她喂药的时候,她却很努力的吃,当时好像是妈妈还是谁说,以为吃了药病就能好起来,所以努力吃药。是啊,谁会想死了,那些说着不怕死的人多半是因为知道不会死,所以肆无忌惮。生命对个体而言,一次而已,几十年,并不漫长,除却那些悲天悯人,剩下的用来过富足日子的时间并不多。外婆瘦弱的躺在被子上,脚动弹着,不知道是因为躺多了还是疼痛厉害,生命就那么脆弱的横在眼前。可好像就在昨天,还能看到那个背着背篓,走路顺顺当当的在地里在路上在山里的老人,笑容可掬,还是那个送到路口告诉你在外面要小心,告诫你社会人心险恶多留心眼的老人……
儿孙满堂,喜乐无穷。这种天伦之乐,在电视上电影里广告中看到,觉得很暖很美好。可是对于偏闭山村来说,它的温暖多半打了些折扣,生活的艰难带来的除了生命的鲜活,还有岁月的不堪,过度的健康体力消耗,也过早带来了病痛。记忆中外婆身体好的时候从来没有在儿女家住过一晚,即使后来三姑六姨舅舅都修好了房子,买上了冰箱彩电,直到后来生了病,在医院住院回家才在自己儿女家吃住,我家是最后修好房子的,我在家的时候外婆也没在我家住过。小时候留外婆在家住,她总会说家里养的鸡猫狗没人看,所以哪怕吃了晚饭也要回去的,虽然近。后来我常想如果远一点,可能外婆就能住着,不惦记她的那些猫猫狗狗了。
外婆的一生,养了无数的猫猫狗狗,她和他们对话,聊天。像是朋友,又或者还像家人一样。小时候最喜欢外婆家的狗,母狗下崽之后会有一窝,我家里养的都是从外婆家拿的。我想后来外婆病了,当她坐在门口的时候,看着太阳从升起到落下去,看着对面的树长叶到落叶,陪伴在她身边的是她平日里用心对待的这些小家伙。儿女,终究长大各成一家,不管最后因为何种原因,有些东西这一生没有了下一世也不会再遇到。生活,比想象的计划的难的多,不能计算不能拼奏。外婆去了,几只幼猫几天后死在装水的大口锅里,大人说是随外婆去了,虽然都知道不过是涂个心安。可我倒是愿意相信的,有些东西比那些一笔一画,一个一个数字加起来要奇妙的多。
儿时外婆家的屋子里晒着大捆的黄豆,黄豆夹子在太阳的暴晒下,噼里啪啦,还有粟米金黄金黄的,挂在竹竿子上,花生躺在大簸箕里……活生生的生活,活生生的热爱。除了生计,生活还需要热爱。外婆家的果树从苗到开花结果,那些李子梨子桃子树,还有杨梅,年复一年。从最开始的结果很多,到后来很少,到最后的树木干枯,分明都写着时光老去,岁月难复。有时候我们看到却不愿提及,又或者假装看不到。可最后人老去,空余恨。生活却继续往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谁还记得那棵梨树下养着一群会啄人的鹅,追着人到处跑,谁还记得那梨树长的枝繁叶茂,却一年才结两三个果。
后来生活淹没过曾经,谁都没有忘,只是很少再有人提起。外婆知道很多的草药,帮很多人拿过草药,小时候出水痘什么的,都是外婆浇着我不知道名字的草药给弄好的,比如上火,闹肚子或者什么的,反正那时候我就觉得很神奇,一些草也能治病,后来我才知道,草药是一种学问。很多年后,我常说母亲为何没有多学一些,就这样又过很多年,外婆走了,连着她所知道的一起带走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一个人知道的东西却不能传给后面的人,或者也是寂寞的。当然我的外婆可能并不知道寂寞是什么东西。后来我的外婆她打了那么多的针,吃了那么多的西药,输液那么多,可病痛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她,那么她的那些草药,被种在菜园子里的花草还是在春天里发芽长叶开花,熬过了寒冬抵挡住风雨,而我的外婆却永远的离开了。
一个能用字表达情感在语言上匮乏的人是悲伤的。小时候即使只是考试拿了奖状或者别的,都能拿来逗笑大人这种游戏百玩不厌,可后来你学会更多的东西,看更多的世界听更多的故事,长了见闻学了知识,你却发现有些东西横亘其中,逾越不过。你怕那些你听闻的对于了解外界只有从电视新闻里的老人来说,他们觉得不能理解又不得不附和,又或者你眼里的喜悦他们并不能体会,而他们想要的乐于听闻的却是你匮乏的,终有一日简单反而变得万般难。现在想来,从出外读书到后来工作,与老人真正的交流却是很少很少的,反而总是老人的一再叮嘱。
外婆去了,往后的每一年都去了,再也看不到了,仿佛还听到她在对面的山上喊天晚了,准备回去了,穿着她的青色麻布衣服背着背篓。想念我的外婆,可我知道后来即使没有同样的声音,生活却以同样的姿态延伸下去,活着的人要将对生活的热爱一笔一画的继续下去,生,活,活生生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