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想起哑巴的眼神都毛骨悚然,三五个男人拉着她不知走向哪里,她只能呜咽留下两行泪,手在空气中挣扎,哎!走吧回家吧,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围观的村民摇头叹息道,这老陈家做了什么孽啊,大儿子落了个终身残疾小儿子吧又是大舌头,一句话要分成几次说,一边说话口水也跟着往下掉,活脱脱的弱智啊!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老陈家的这个哑巴母亲,只是不愿再接触说是会有“血光之灾”。
我出生在一个南方小镇,哪里四季如春,打小父母便外出工作,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家在村里最繁华的地段,无论白天或者晚上都十分吵闹,晚上常常被笛鸣声吵醒以及那些上下班的人踩着自行车的哐当哐当~的声响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四处奔波了,在自家的小三层下面开起了一个小卖铺,主要买的是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那时候开店是要交钱的,钱按月交要交到村里刘霸王的手上,如果不交刘霸王就会带着人拿着铁揪光着膀子站在门口使劲用铁揪拍打门,一边拍一边骂,但爷爷是不用交的,早年爷爷在村里当干部的时候帮过刘霸王的忙,所以刘霸王对爷爷一直尊尊敬敬的。
每逢周末我都会帮爷爷奶奶看店,爷爷会去村里的大广场看戏,奶奶则负责包饺子。
我坐在柜台里面咬着糖看着巴啦啦小魔仙,那时候是极其喜欢小蓝的,每个小孩都会有一个英雄梦吧,总希望自己拥有拯救世界的力量。所以后来我也总是变成英雄想要帮助哑巴。
这个村的人都不知道哑巴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她哑巴,她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据说一出生就不会说话,那时候乡村迷信大家都坚信着一种说法:哑巴是上辈子说话得罪太多人所以这辈子才不能说话的。渐渐的村里面就没有什么人再愿意跟她走近,背地里还常常取笑哑巴,很多流言蜚语有时候连我也听不下去。
小卖铺早上六点半就开门了,晚上通常要到每家每户的灯都灭了才关门。在我印象中哑巴一年四季都是一件灰色长袖,上面的图案东一块西一块的褶皱在一起,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图案了,黑色的长裤盖过脚踝风一吹裤筒就鼓动起来,瘦弱的好似风一吹就飘起来一样。
每天早七点哑巴总会拿一个喝完水的矿泉水瓶到爷爷的小卖铺买米酒,刚开始装满一水瓶的米酒是一块五到后来米涨价了就是两块了。周末我醒的特别早,赶紧催促爷爷把大门打开做生意,奶奶在厨房煮着粥,马路上时不时传来肠粉的叫卖声。把店面的灯打开后我便坐在收银台紧盯来往的人,七点左右哑巴就会慢悠悠拖着裤子趿着一双大出半个脚的拖鞋来到店里,她总是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半只眼睛,轻轻把水瓶递给我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腹,只听她在咿咿呀呀说些什么,她的手指干枯粗糙,活脱一副比奶奶还老的年龄,可她也只有三十啊!
我小心问她,您能听懂我说话吗?你要几辆酒啊?她指着酒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内心突然有些疼痛起来,很想帮帮她很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阿姨你儿子呢?我知道这是她心中的软肋我便在她面前提起,哑巴抬起了头眼神中满是爱啊!我说阿姨你挺漂亮的,哑巴就突然有点羞涩的笑了起来,嘴角还有着淡淡的梨涡,我笑着把手里的酒递给了她,我没有收哑巴的钱因为我知道这酒不是她喝的,她也一直在往我手里塞我佯装生气再次把钱塞到她口袋,这次她没有在塞回来,只是我至今仍然记得她扭过头看我时那个带着苦笑和无奈的眼神。看着她她慢慢的走出小卖铺,明明才三十左右的妇女背部却弯了下去,她走得很慢直至阳光照到酒缸上泛起一圈圈的光泽哑巴才消失在这条路上。
我跑进厨房问奶奶,村里的哑巴是谁家的媳妇啊?奶奶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叹着气说道,那哑巴命苦啊!生了两个男孩都不着调啊,刚刚嫁过去的时候多好一闺女啊白白嫩嫩的说话可甜了,就她那婆媳不知足嫌这嫌那的,她男人做不了主啊不然她也不会说不了话啊!她那婆家就是欺负她娘家没人,使唤她就跟丫鬟似的不带心疼的,说着说着奶奶的眼眶就红了。原来哑巴并不是天生就聋哑了,而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的。我看向一旁正在炒菜的奶奶扯了扯奶奶袖子,奶奶那哑巴为什么不会说话了?我凑了过去希望可以跟奶奶讨论一下,奶奶正在低着头扒拉着菜没有理会我,过了半响我端着盘子往厅外走坐在桌上等着奶奶,奶奶转过身看着正在往上蹿的油小声的在念叨什么,距离太远我只能作罢。
或许里面真的有很多我理不清楚的事情吧,也或许让哑巴变哑的事情背后不简单吧,但是因为我看到了听到了所以我想要给她帮助,即使很微不足道。
六月中旬村里迎来了农忙,忙起来了村里就不再有那么多“闲人”了,农忙时小学总是要放假的,作为家里的老幺也是免不了要下田农作的,因为够不到打穗机所以我只要把稻谷割下来放平在田埂上等着机器过去扫,累了就到田埂边抓小蝌蚪,企图让它们变成小青蛙。
哑巴家的田很大紧挨着我家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家的稻谷总是黑黑的,奶奶说那是生病了,六点是夏季最凉爽的时间,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代表在田里忙活起来了,哑巴家的田里还剩下昨晚没有打完的稻谷,直到太阳升起来了哑巴才慢悠悠出现在道理的尽头,她拿着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水瓶里面灌满了看不出颜色得水,看到我时只见她很兴奋的在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她走过来递给了我一包饼干手往嘴巴送了送,她示意我吃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轻轻晗了一下额一瘸一拐的往她家的田走去。
看了看饼干上面的日期早已经到期了,我没舍得扔就把它放到了田垄上的稻草堆里,转身向她家的田走去。
我把奶奶做的玉米饼放到盒子里面递给了她,此时她正蹲在田里割稻谷她用镰刀割了几遍,可能是镰刀“历史太悠久”了显得哑巴有些瘦弱。她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我扬了扬手中的玉米饼,阿姨!这是我奶奶给你的玉米饼,阳光下我看到哑巴眼眶红了和手中闪闪发光的饼,我转过身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眼泪掉了下来。
农忙已经过去村里的人又开始组团唠家常了,晚上爷爷的小卖铺里坐满了人,大人在打麻将小孩在看动画片,每当麻将桌上声声起时我便搬个小凳子坐在麻将桌旁,仔细琢磨着每一个麻将上的大小,哑巴的老公叫啊光,他每次都是坐在排椅上也是最中间的位置,哑巴比啊光小很多但是单看面容哑巴却比啊光要憔悴得多,啊光穿一件纯棉的有领商务T桖一条黑色的西装裤棕色的皮鞋锃亮头发梳得整齐精光,早些年啊光家是做生意的多多少少有些钱,但却因为他爸爱赌他也爱赌,赌着赌着他爸没了房子也没了接着连他妈妈也没了。
所以村里老一辈的人都喊他“亮光光”,他打麻将时双手总是不停的搓着麻将,牌过七分他还没有碰过,哑巴总会准时出现在爷爷小卖铺的门口,指着啊光双手挥舞表情无奈的吱呀着,刚开始阿光看到哑巴来了就自觉起身走出门口,不顾剩下多少麻将,慢慢的啊光就不再像之前那么自觉放下麻将回家了。
啊光有时候会赢很多钱有时候则会输很多,输的时候哑巴一来,阿光就会露出一副厌恶的眼神任凭哑巴再怎么说啊光就是不理,哑巴颠着腿走了进来伸出了手拉啊光,啊光恶狠狠的瞪了哑巴一眼,放手!老子在打牌输了非宰了你不可,啊光身体一扭甩开了哑巴,哑巴站稳后又去拉啊光,这时麻将桌上的人都劝啊光回家吧,呸晦气!啊光瞪着哑巴往地下吐了口痰,一把推开哑巴。
奶奶提着菜篮从外面回来,看到了哑巴倒在地上,小米快把阿姨扶起来奶奶呵斥道,奶奶把菜篮往桌子上一放把麻将桌的插座一把扯了,奶奶拉着脸皱着眉毛走到啊光面前说:有你这样对待媳妇的吗?你忘了谁给你还的债你媳妇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你也忘了?奶奶把菜一把扔到啊光身上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凶狠,你看看你整天无所事事啊珍要照顾孩子还得照看你,你不心疼啊珍也要心疼你的孩子,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是谁种的因结的果!奶奶愤愤不平地说道,更有些村民在看戏笑话爷爷拉上了门扯了扯奶奶叫奶奶别说了。
奶奶转过头瞪了一眼爷爷不语,以后你在这样子对啊珍我就算是豁出老命也把她带走,真是命苦啊怎么会遇到你这样子的人!奶奶大声说道,哑巴在旁边滴答滴答无声落泪身子不停的在颤抖,奶奶牵住了哑巴的手你欺负她就是在欺负我们整个村的人,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啊!她做了什么你阿光是最清楚的,阿光的脸很红很红眼眶里似有泪水在流转,转过身对着奶奶和哑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嘴角弯了几下私有话要说却又不说的别扭,主动拉着哑巴消失在路灯下。
某一刻我看到了阿光脸上切切实实的歉意和心疼,就如奶奶说的哑巴是因为帮她还债才变都不会说话了虽然我也很好奇是怎么个还债法,才导致好端端的一个人讲不了话导致孩子天生就“弱智”,但是奶奶也说对了有因才有果或许上辈子哑巴真的种下了什么恶果这辈子才会这般波折不幸罢。
自那次以后我很少看见哑巴到小卖铺买酒了,也很少看到阿光到店里打麻将了,干活的时候也不再是哑巴自己一个人,自那以后阿光买了一辆摩托车闲时总会到大街上干些司机的活赚些钱晚饭后也时常带着哑巴和孩子到处转,哑巴穿的衣服也不再是哪一件每天都换上了不同的衣服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我们都知道她会越来越幸福的。
小学升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很少再有时间听村里人八卦也很少见到哑巴,有时候爷爷车着我在路上偶尔看到她,她牵着一个男孩坐在路边的榕树上咿咿呀呀指着我仿佛在说看那是姐姐哟!车很快就开过了那段榕树我朝她们挥了挥手便随着车到家了。
因为考试学校周围来了很多民警爷爷便每天骑着车接我放学。那天下着小雨路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爷爷的衬衣上湿了一大块空气中弥漫着腥腥的味道。
只见榕树下站了很多人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叹气说什么可怜也有人在谩骂谁不要脸之类的,刚想转头不看哑巴的脸突然一闪那是哑巴!我大喊了一声爷爷就跳了下车,拔开人群看到了哑巴跌坐在地上哑巴的小儿子被哑巴狠狠抱在怀里,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阿光我伸出手想把哑巴拉起来,被李大飙一手推开了险些摔倒,爷爷走了过来,大伙杵在这干嘛呢?欺负人啊是不是都想去蹲一下?爷爷大声喊到,一下子人群就安静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给我一个说法?原来是隔壁王大娘家养了几年的鸡死了,恰巧有人看见哑巴就在那附近走动所以王大娘一口咬定是哑巴打死的,哑巴抱着怀里的孩子瑟瑟发抖在哦哦啊啊说着什么,爷爷把哑巴扶了起来把群众驱散开,阿光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抱住哑巴恶狠狠瞪着王大娘一副护犊的母鸡,后面的事情我大约没有记忆了,唯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阿光拉着哑巴回家时的关心和着急。
自那以后关于哑巴的流言越来越少了,看到哑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清晰记得哑巴被冤枉时绝望的脸,以及见到我时温柔的模样,后来我听说哑巴去打工了两个儿子也跟着去广东了,至于阿光,在麻将桌上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再后来听说哑巴遇到了一个大老板带着两个儿子走了,无论是那种说法我都不愿去相信因为记忆中的哑巴是善良是念旧的,无论以后是否还再见我希望“阿光、哑巴、还有哑巴的孩子”,一直好好的!太阳升起时我从时光的缝里看到了田里一位妇人正在往一位小女孩的手中塞饼干。那种温暖一直暖了小女孩一整个人生从未冷却。
路边的榕树因为挡到道路被砍伐工人砍了几十遍,一遍比一遍高路修了一次又一次但却少了儿时玩黄泥的开心,一切都越来越好但一切也都越来越差好的是风景差的是人味。
村里的瓦房也变成了小洋楼菜地变成了公园,只有那些发生过得是仍旧存在,无论过多久无论改变多大这里都会永远记载着来到这里生活过的人发生过的事情以及感动而又温暖地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