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徐小胖毕业刚开始找工作时，他愿意去最苦的一线，也愿意去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要工资待遇可以满足他的期望。但是辅导员告诉他，如果能留在城市还是要尽量留在城市，因为如果去了那种只剩下挣钱的地方，这大学其实也是白上了，迟早会后悔。而且在城市里发展的机会更多，生活质量也会更高。徐小胖觉得既然是师长的话，自然是道理的，也就放弃了一直以来只为挣钱为目标的就业理念。

签工作那会儿，徐小胖像所有毕业生一样，到处跑招聘会，到处投简历，一次在西安交大航天系统专场招聘会，由于徐小胖帮一位招聘女领导撑开企业宣传水牌，留下了好印象，后来那个公司想招他，但是他觉得贵州太落后了，他稍加考虑便放弃了。也许是他的诚恳感动了那位招聘人员，也许是他的天真唤起了那位招聘人员的同情心，她竟然给他介绍了航天系统内部一家城市里的单位，但是给出的待遇大概只有2300块每月，徐小胖仔细一琢磨，太少了，还是放弃了。

那会儿已经快到年底了，同学们工作都签得差不多了，徐小胖开始有些着急了。恰巧赶上一场石油系统专场，徐小胖就早早去排队了，结果发现好岗位都是要专业对口，他这种专业根本没法对上。正纠结，到了一家工程公司台前。听旁边有学生讨论说这家单位在行业内还是非常牛逼的，徐小胖便鼓起勇气去试了试。

“小伙子家里就你一个小孩儿还是？”招聘人员大概翻看了简历之后，认真地问。

“我还有两个哥哥！”

“家是农村还是城里的？”

“农村！很偏远的农村！”

“我们公司工程大部分是国外的，都西亚中东那边的，你了解那边的情况吗？”

“我们理工科不学地理，还真不清楚！”

“说简单点儿，你去那边上班，你只能在工地上呆着，不能乱跑。那边有好多地方是在打仗的！你怕不怕！”

“打仗是别人之间打，我们搞工程的应该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你去买菜，很有可能菜篮子里面会有个手雷之类的，你怕不怕？”

“如果真这么危险，公司哪敢在那儿搞项目呢？不可能挣钱不要命吧！”

“好，你可以签约了！”

“啊？”徐小胖先是蒙圈儿了几秒，然后很高兴就签了协议书，然后赶紧给家里报喜了。

毕业报到，接着是军训和各种学习培训，培训期间是发基本工资，把五险一金之类扣完只有1000多一点儿，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徐小胖就觉得钱少没法过日子了，家里最近有事急用钱，而且一毕业，助学贷款也要开始还了，父母都以为挣工资了就可以照应家里了，有用钱的事也都会跟他讲，这1000多块钱能干吗啊！

“小胖，你大哥的亲事最近有眉目了，你那刘家表叔的儿子最近从云南那边帮好几个人带了媳妇儿回来，都是那种没有家人的，只要给钱安顿一下，就可以留下来过日子！就是得要两万多块钱作定钱，你能想想办法凑点儿不？你大哥那么多年挣钱都顾了家里了，尤其是你读书上学，所以也没攒到钱！”

“妈，我这月工资还没发，我现在一直在培训，还没有正式干活，钱少得很，每个月我还得还800多块钱助学贷款，实在是攒不到钱啊！”

“能弄多少弄多少吧，不行的话你看能不能从你同学朋友那周转些，到时候我们一起还都行，你说你现在也大学毕业了，我们家条件这几年还算可以了，实在不想跟亲戚借钱。那么多年亲戚们都瞧不起咱们家，现在好容易有了起色转变，我们得立点门面，要不然你两个哥哥的亲事可就难了啊！”

“有钱就是有钱，没钱就是没钱。这哪是立门面的事呢？妈！我当时借助学贷款的时候，你们就说要瞒着亲戚，怕别人笑话。你以为你假装有钱别人就瞧得起咱家了吗？咱有钱或是没钱跟别人没关系，我们得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但是你不能只顾着过你自己的日子，不管你两个哥哥了啊！你上学这么多年，可都是你两个哥哥供你花销的，做有得讲良心啊小胖！”

“妈，我知道了！我有眉目了给家打电话。”

为了省钱，徐小胖决定去租个房子，自己做饭吃。在公司附近找了好久，找了一个小套间，每个月260房租，房东说250也可以，但是数字不

吉利，就260得了。徐小胖说他无所谓，但是房东还是确定要260，徐小胖也就同意了。租了房之后，徐小胖置办了简单厨具，就过上了一人吃饱的日子。

徐小胖每天都是比较晚的时候去超市买菜，虽然都不太好了，但是便宜，每次买粮买油也都是买打折的，除了盐，其他调料也都省了。平时偶尔买点火腿肠开开荤，这样下来，他发现自己做饭其实还是非常省钱的，而且不管怎么样，吃得都很卫生，而且他的厨艺从小都还是不错的。两个月下来，竟然体重还有所增加。

房东是个中年人，跟徐小胖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他那套间之前一直出租，本来老房子，就有些破败，而且之间的租客也不收拾房间，搞得很邋遢。但是徐小胖住进来，情况有了很大变化。徐小胖把房间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家具也都重新布置摆放，然后还弄了个书架，连厨房也收拾得白白净净，让房东很是高兴，后来就少收了他60房租，偶尔还去房子跟徐小胖喝喝酒。

“咱这个单位原来也是很牛的，有钱着哩，现在确实是不行哩！但是如果你愿意去国外工程部，收入还是可以的！小胖啊，我觉得你也是性情中人，咱结拜个兄弟得哩！”房东一次喝完酒，徐小胖泡了壶茶，搞了点葵花籽，惬意地聊天。

“老哥，你这人呢不错，但是结拜我就不敢高攀了，做个朋友挺好的！”徐小胖说。

“从你的生活态度，行事风格，我觉得你家里应该条件不错，你为什么要挣这点儿工资，哥跟你说实话，我如果是你，我肯定不呆这混日子，这点钱够干啥啊？你这虽然不抽烟不乱花，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买书应该没少花钱，你来单位还背这么多书来干啥呢？学校学的东西，在我们公司除了英语，其他的根本用不上！”

“我家条件其实也一般，但目前我只要能管住自己的生活就好了！说实话，我毕业之前也根本不知道企业是怎么运行的，再说了网上查咱公司的话还蛮好的啊！”徐小胖苦笑着，又想起妈妈打电话的事情，还是不自觉叹了口气。

“叹啥气哩！像你这样年轻的后生，只要有本事，英语学好了，到项目上去挣钱肯定不是问题，但是呢老呆国外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我们公司搞到的那些项目都是些很穷的国家，在那怂地方呆久哩，对你们年轻后生也不好。”房东拍了拍徐小胖肩膀，“像你这个情况，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这半年好好练习好英语，然后学些项目管理上的知识，等年底项目重新调配人员的时候，你就挑个好点儿的项目赶紧出去。近几年反正你也没女朋友，多攒钱，等差不多了就赶紧换个工作，找个婆姨，成家过日子，或者自己寻点事情做也可以！你现在什么也不会，想换个好工作也不太可能。”

“大哥都是真心话，谢谢，以茶代酒走一个！”徐小胖真切感受到房东大哥的真诚，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他肯定是想过的，而且想法和房东大哥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就要过年了，但是徐小胖工资卡里剩下不到1000块钱，而且答应妈妈给家里的钱也一直没弄到，公司倒也人性，还发了2000块钱年终奖，徐小胖请房东吃饭，又开口借了2000块钱，于是凑了5000块钱寄回了家里，然后告诉家里说公司过年放假短，就不回家了。

“你这么点收入，为什么还要借钱寄回家呢？你不是说家里现在还不用你管吗？”房东借完钱还是好奇地问了徐小胖一句。

“大哥你把老弟当亲兄弟，我也就不瞒大哥了！”徐小胖已经有半醉了，借着酒劲儿，说出了心里话，“虽然我现在正是20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如果我说我觉得活着其实没什么意思，人来到这全世界就是来还债的，你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人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来还上辈子欠下债的，说明你活得明白啊，怎么会是脑子有问题哩？”房东举着酒杯大声说，“我告诉你，你大哥我这人一直以来除了好结交朋友，搞个献血之类的事，我还真就没干过有出息的事儿！我儿子基本上都是我老婆和我父母在管，你现在租的这房子也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每个月的房租就是我的零花钱，我工资卡都在我老婆那儿，其实每个月也没啥钱，我老婆也是整天愁死哩！但她知道我就这点儿本事，也不怪我，也不怎么管我，我现在跟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你说我活着图个啥呢？也是啥都没图着哩么！你这才刚毕业，你的前途大着哩！大哥不会看错人，你将来必成大器！”

“那你这2000块钱从哪儿弄的？真不好意思，早知道你也这么紧巴，我就不开那口啦！”徐小胖一边陪喝酒，一边表示歉意。

“这钱我从我妈要的，我说我一兄弟有事急用钱要周转一下，我妈就给我了！”房东憨笑着说，“刚才不是说还债嘛，其实我父母这辈子也没图个啥，现在我和我儿子还指望他们周济呢，说白了估计也是上辈子欠我的喽！我也没办法！每次去庙里我都祈求我父母健康长寿，一是为人子女都祝愿父母健康长寿，其实我也怕他们不管我了，我这日子不知道怎么过呢！大哥说实话，你别笑话我啊！”

“怎么会呢？”徐小胖赶紧给房东满上酒，“替我谢谢老姨。我正在努力进项目部，只要发了钱，我立马就还你！老弟我也是真的没办法。我妈他们老觉得我上了大学，肯定能挣大钱了，还觉得我挣钱来得轻松，所以虽然也知道我存在困难，但是还是老跟我要钱办家里的事。他们一辈子在山里面，根本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也根本不知道国企是什么，觉得我是拿国家工资的人了，管家里也是理所当然。我呢理解她们的想法，也明白他们也不是要为难我，她们要钱也确实是家里有大事需要用钱，她们老两口压根儿一分钱都舍不得花！这是5000块钱，其实也顶不了啥用，我尽力而为，她们肯定还嫌少呢，我不图她们帮我，我只是希望她们能理解我的不容易和难处我就知足喽！”

“来来，喝酒！快过年了咱别说这不高兴的事儿，你过年反正不回家，直接到我家过年得了，我家人其实都是老实人，都还是很好客的！”房东喝完酒，竟然邀请徐小胖去他家过年，弄得徐小胖眼泪哗得就下来了，是感动，是辛酸，也有无奈。

“谢谢大哥，心意我领了，喝了这么多次酒了，大哥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过个年吧，说不定年后就要出国喽！”徐小胖等心情平复下来，边给房东倒酒边说，“我呢，不是个有什么大抱负的人，也注定是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虽然我家人还一直活在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的光环里面，但我自己知道，大学生这个身份，对于我自己来说，不是什么骄傲啊光环，而是枷锁，让我没办法由着自己的性子和想法过日子，也许这还只是开始！”

“别那么悲观！大哥我现在都快四十了，混成这样子，我还觉得这样挺好，你肯定能比大哥我有出息，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有可能也就想得开了说不定！”

“应该吧，四十不惑嘛！来走一个。”当晚这两个男人聊了半个晚上，非常尽兴，后来还是房东妈妈跑来把她儿子给叫回去的。

过年的时候，徐小胖手头上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了，但他还是买了些纸钱和香，朝着老家的方向按老家规矩给列祖列宗表了心意，然后给家里打电话简短拜了年报了平安。从电话里听得出家里很热闹，听得出妈妈心情不错，主要因为大哥的亲事总算有着落了，这可是他家目前最大的一件事。

家人越高兴，此时的徐小胖越孤独伤感，看书看不进去，电视也懒得看，提笔想写点东西还纪念这参加工作第一个新年、一个人过的第一个新年、想哭的第一个新年，但是终究思绪太乱，无话落笔。蒙着被子终究也睡不着。后来他索性起床跑到店里买了两封100响的鞭炮，然后买了盒烟，跟老板要了个打火机。把鞭炮拆散了，沿路用烟点着一个一个地放，像个神经病一样，在路上晃荡了好久，然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视看着晚会节目，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床头就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脖子落枕了，疼得动弹不得，到下午才有所好转，他便自己包了一碗鸡蛋豆腐饺子，坐在门口吃着，看着院子几个小孩子做游戏。

大年初二，公司几个领导竟然在房东的带领下送了些东西来看望他，原来公司向来有慰问过年不回家外地单身青年的做法，但一般都是看望住在单身宿舍大楼的人，是房东专门找到公司团委的办公室告诉工作人员徐小胖一个人没回家，要一定记着去看望，然后当天领导不知道路，团委工作人员又打电话给房东，让他带路去的。

领导给了徐小胖200块钱红包，还有些水果的牛奶，所以随后几天徐小胖的日子过得还可以。由于感受到了组织温暖，徐小胖心情宽慰了好多，吃饱喝足，还在公司周边到处转了转，不过看来看去，城市里除了房子公路就是车子和人，那些公园呢，景致都是人造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徐小胖突然发现自己大概是想家了。

年后很快工作安排下来了，他被分到了沙特项目部，要出去9个月，年底可以回国连休三个月，国内每个月2000不到的工资照发，国外项目补贴按每月800美元发放。这大数算下来，每个月都6000来块钱，徐小胖总算放心了，赶紧打电话给家里报了喜。走之前他专门到人力资源部办手续预借了一个月工资，把房东的钱还了，房东告诉他房子给他留着，在国外的时间不算房租。徐小胖还把工资卡留给房东，委托每月清还助学贷款，然后剩下的每个月给家里打上1000块钱。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徐小胖就收拾好行礼，办理手续，准备挣大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