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局外人》《鼠疫》《堕落》加缪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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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序文
  • 局外人(1942年)
  • 鼠疫(1947年)
  • 堕落(1956年)

序文

【我的点评】
这序文写得好棒,让我对加缪这个作家的思想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对这本书的内容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读完序言之后,感觉一个站在时代前列,身板挺直,不屈不饶地反抗者形象跃然纸上,而这个反抗者就是我们的作者,也是作者寄希望于书籍唤起我们每一个人的斗志,与困境和社会作斗争的每一个读者。


【原文】
一个充满了生命活力的人,一个已经获得了最高文学殊荣而正要翻开新的一页的作家,如此英年早逝,显然给世人留下了对他灿烂前景扼腕长叹的惆怅与无穷无尽的遐想。

正如观察天象与星体时显微镜无用武之地一样,我们面对着加缪时,某些时髦的工具如叙述学、符号学、文体论、结构主义批评、语言学理论,就显得过于琐细,而难以得心应手了,观察天象就应该用观察天象的方法与工具,就应该用望远镜与光谱分析、地质分析……

他几乎完全像世界著名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那样,是来自社会的底层。不同的是,他受到了完整而良好的中学教育与大学教育,在现代化的教育过程中被培养成为一个全面的知识分子、一个高层次的文化人,而这种长期的清贫与困顿又作为一种最基本的土壤以其苦涩的汁水滋育了这样的“第一人”,使他在法国思想文化领域里具有自己的特色。

贫困严酷的条件使他得到了足够的磨炼,完整的现代化教育造就了他的文化层次与精神高度,在文化精神光亮的照射下,磨炼奔向明确的目标;而渗透着磨炼苦汁的精神层次与文化水准则反倒具有一种贴近大地的实实在在,这就造就出了一个务实求真、充满了活力的智者。加缪既是一个通今博古的现代文化人,又绝非一个只在书本中讨生活的书斋学者,绝非一个靠逻辑与推理建立起自己体系的理论家。他的理论形态充盈着生活的汁液,如果他不是从实际生活与书本知识两方面汲取了营养,他怎么能写出既有深远高阔的精神境界,又充满了对人类命运与现实生活的苍凉感的著作?

有一部分作家的介入与参与,基本上限于发表谈话、签署声明、参加集会等公开的形式,这些形式属于社会政治活动的高层次范围,参加活动者无不是以自己显著的名声与地位为基础的,纪德、杜伽尔、罗曼·罗兰都有过这类的社会政治活动,特别是萨特更是此道的大师与老手。不言而喻这种方式的活动有其轰动效应与巨大社会影响,但不可否认作为实际斗争却带有明显的表层性。另有一部分作家的介入与参与,则不仅止于这种表层的形式,而是以长时期深入基层的日常具体的工作为内容,可谓更为严格意义上的实际斗争。

既不同于巴黎文艺界那种习于以形式与风格的创新为业、以才情为传世不朽的手段的文人,也不同于那种传统的在书斋中以隽永的见解与独特的思辨而振聋发聩、令世人折服的哲人;他带来了新的气息,他的立场,他的观点,他的理念,他的视角,他的表述方式自有其独特之处,是他以困顿与实践为特征的存在状态的凝现与升华,是他在生存荒诞与社会荒诞中没有停顿的实践在精神上的延伸。

加缪眼见养育了自己的阿尔及利亚遍地贫困与苦难,感同身受,对这片土地强烈的同情、对殖民制度恶果的憎恨,自始至终贯穿了他整个一生。为阿尔及利亚的处境与命运牵肠挂肚、仗义执言、奔走呼号的活动自然也就成为他生活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他曾辛劳跋涉,对阿尔及利亚人苦难贫困的生活状况进行过深入的社会调查,进行过系统的报道,撰写过大量的文章,真可谓呕心沥血。

由于英年早逝,而且生平参加了大量的社会实践活动,加缪实际上完全从事文学创作的年月并不长,至少与文学史上很多巨星式的人物相比要短少一些,而那些人物所享用的悠长岁月与在有生之年所保持的旺盛精力,往往是他们得以攀登到世界文学顶峰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条件。

像很多著名的文学人物一样,加缪从小就显示出了对文学的兴趣与语言文字的能力:在小学时期,就已经对发表演说、朗诵诗歌很有兴趣,七岁时就想将来成为一名作家。

加缪在大学期间就已经开始写作,但他毕竟不是出自诗书之家,也没有浸染在巴黎高师这样的名校,这就决定他的创作不是从哦吟诗韵、摆弄格律开始,而是选择了以自然朴实而非技巧化的文字形式,实实在在表述对现实生活的认识与内心感受的道路。

从平常的生活现象中生发出敏锐的感受并再抽引出形而上的哲理,这就是加缪在这个文集中所做的事。在这里,生存荒诞、人都要死、现实境况的尴尬、异乡人、人的孤独、人与人关系中的漠然等等,日后在《局外人》与《西西弗神话》中清晰成形的思想主题,都已经灵光一现。

加缪一开始就选择了这种对作家自我表现最为方便自然,对于直面现实与人生最为迅捷有效,对于阐明事理要义最为深入透彻的文学形式,对于一个有介入现实、济世益人意愿的作家来说,这种文学形式自然是他的首选,但要达到高目标,进入高境界,还要看他是否具有从最平常不过的生活现象中感悟深刻哲理的能力,是否选择了为世人所关注的重大的现实问题作为自己深掘、开发的富矿,以及他是否能提供出隽永的哲理体系,并以艺术家的才能将这种体系加以形象化,表现得生机盎然、活力十足而便于其远播四方、深入人心。

文学史上有不少作家,在借自己精神的灵光展望自己的前进方向之后,却未能跨出关键性的一大步,有的就耽误了自己整整一个创作时期,有的甚至竟未能导流有致,“水到渠成,功成名就”。

《局外人》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中篇,作品的内容几乎全部是一桩命案与围绕它的法律过程。中心的人物,甚至可以说作品的唯一观察者、唯一的感受者则是默尔索这个颇具独特性的小职员。小说以这个人物的真切感受揭示出了现代司法过程中的悖谬,特别是其罗织罪状的邪恶性质。一个并不复杂的过失杀人案在司法机器的运转中,却被加工成为了一个“丧失了全部人性”的“预谋杀人”案,被提高到与全社会全民为敌的“罪不可赦”的程度,必欲以全民族的名义处以极刑。这是将当事人妖魔化的精神杀戮与人性残害。而这种杀戮与残害的实现与完成,则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与手段:将当事人完全排除在司法程序之外,使他在从预审、开庭、起诉、审讯、辩护到宣判的整个过程中,处于一种被“取代”、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地位。从法律程序而言,当事人悲剧下场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而从定罪定刑的法律基本准则来说,默尔索则又是死于意识形态、世俗观念的肆虐。他之所以被妖魔化而定罪,正是由于他一系列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细节竟被观念、习俗的体系特别挑选出来,并被精心编织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犯罪神话,于是意识形态对法律机制本身的侵入、干扰与钳制使得法律机器成为了某种“说法”的专政工具、某种精神暴虐的途径。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外表极为客观严谨、细致周到的法律程序里,正暴露出了现代司法制度的荒诞。

世界文学中被描写得最出色的人物形象,都具有使其成为不朽典型人物的性格特征,默尔索的性格特征是什么?那就是他那种漠然、不在乎的生活态度。在这一点上,他不同于文学上几乎所有那些入世、投入、执著的“小生”主人公,他对周围的人与事、对自己的生活、前途、命运都漠然、超脱、无所谓。“我怎么都行”就是他遇事表态的口头语,即使是最后在法庭上眼见自己的精神蒙冤,也是如此。作者并不是把这个人物视为一个懒洋洋、冷漠孤僻、不近人情、浑浑噩噩、在现代社会中没有适应能力与生存能力的废物,恰巧相反,加缪曾给予了他不少的赞词:“他不耍花招”,“他拒绝说谎”,“拒绝矫饰自己的感情”,“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3],总之,这是一个另类的新颖的人物,用加缪的话来说,他那些独特的行为表现只不过表明了“他是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里的局外人”。由此可见,这个人物在加缪那里的正面性质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上,加缪在这个人物身上投射了他的一两个自外于时俗的朋友的身影,也注入了他自己1940年初到巴黎后的那种“异己感”、“陌生感”、“一切与己无关”的感受。

问题在于默尔索这种行为方式,这种性格表态是以什么精神核心为其内在的根由?默尔索临死前对神甫拒绝忏悔、拒绝皈依上帝的那一席像火山爆发般的慷慨陈词(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动了感情),才使人得见他那深藏的精神内核。这内核里也许含有不少成分,但最最主要的成分就是看透了一切的彻悟意识:他不仅看透了司法的荒诞、宗教的虚妄、神职人员的伎俩,而且看透了人类生存状况的尴尬与无奈,深知“世人的痛苦不能寄希望于不存在的救世主”,“我们这些人,无一例外会被判处死刑”。既持有如此的彻悟认知,他自然就剥去了生生死死问题上一切浪漫的、感伤的、悲喜的、夸张的感情饰物,而保持了最冷静不过、看起来是冷漠而无动于衷的情态,更不会去进行一切处心积虑、急功近利、钻营谋算的俗务行为。加缪让他的主人公如此感受到人的生存荒诞性的同时,也让他面临着人类社会法律、世俗观念与意识形态的荒诞的致命压力,从而使他的《局外人》成为了一本以极大的力度触撼了人类存在中这个重大基本课题的书。它在法国文学中的重要地位从它问世之初就已奠定,它以深邃的现代哲理内涵与精练凝聚的古典风格,成为20世纪世界文学中的经典名著。

在卡利古拉这个人物哲理认识的层面上,加缪已经表现出他非常重视与强调人面对生存与世界时的清醒认识、彻悟意识。为了更进一步把他对彻悟意识的重视与强调从思辨推到极端的地步,他又安排了卡利古拉一连串极端的行为,这些行为极端到了悖谬的地步。卡利古拉的起点是认识了世界与人生的真相,获得了真理,他明确认定:“这个世界,就在目前这个状态下,是无法让人容忍的。”然而,他面前的世人却偏偏“缺乏认识”,生活在“假象”之中,面对着荒诞,面对着命运,或认为理所当然,或迷信绝对的善,或竭力要为现存的世界辩护,力求维持既有的秩序。要改变就必须先看透,如何才能使世人认清呢?他要充当世人的“言之有物的教师”,教世人认识世界与人生那“无法让人容忍”的状况,而他可采取的办法却是一种绝对的、极端的办法,那就是把荒诞的世界、恶的命运的逻辑推行到极端:既然世界本是无法容忍的,而人们又麻木不仁,那他就来施行暴虐、任意杀戮,使人深感难以维持下去;既然“人不理解命运”,那他就“装扮成了命运”,让人感受命运的荒诞可怕。有谁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如此为所欲为?有谁能充当这样一个“教育者”?当然只有像他这样的在人世中握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于是,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就真的成为了恶的化身、荒诞的代表,成为了世人必须铲除而后快的暴君。

这三部作品的共同哲理基础,甚至可以说它们的共同哲理内容就是荒诞,加缪把它们合称为“三部荒诞”,称这三部作品“构成了我现在毫无愧色地称之为我创作的第一阶段”[5]。在同一个时期,三部作品如出一辙,接连迸发而出,不能不说是作者对同一个哲理、同一个创作类母题早已有过深思熟虑的思考。加缪在这方面的思考开始于何时?酝酿成熟并发展为不吐不快又在何时?

在加缪这“三部荒诞”中,小说《局外人》与剧本《卡利古拉》在哲理的表现上固然有其形象生动、内涵蕴藉的优势,但在哲理的全面、完整、清晰、透彻的阐释上,则显然要以“直抒胸臆”的散文随笔《西西弗神话》为优。从这个角度来说,《西西弗神话》在加缪整个哲理体系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它是加缪荒诞哲理集中浓缩的体现,是最有权威的代表作。

它从荒诞感的萌生到荒诞概念的界定出发,进而论述面对荒诞的态度与化解荒诞的方法并延伸到文学创作与荒诞的关系,这一系列论述构成了20世纪西方文学中最具有规模、最具有体系的荒诞哲理。

人存活于现实世界之中,是如何感受到荒诞的?这种感受可能随时随地油然而生,也许是在某一个街角,也许是在进行某一种操作,它是对一种持续生态状态的猛然反应:可能是疲惫与厌倦,也可能是失望与惊醒……而所有这些形态不同的精神反应,其消极颓然的性质是显而易见的。其产生的原因往往是人怀着希望、理性而与冷漠、无理性的客观现实遭遇所致:要么遭遇到了物质世界的冥顽与格格不入,要么是遭遇到了人类社会的无人性与不合理,当然,更为根本的是要面对着始终威胁人的那种命定的“死刑”,它就像是对人之存在的、摆脱不了的嘲弄。总之,人类对理性、和谐、永恒的渴求与向往和自然社会生存有限性之间的“断裂”,人类的奋斗作为与徒劳无功这一后果之间的断裂,这就是加缪所论述的荒诞。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荒诞产生于人类呼唤和世界无理性沉默之间的对峙”。虽然荒诞产生于主观愿望与客观世界的“断裂”,但是,假如客观世界符合了人的理想与愿望,使人感到协调、融洽与满足,如果人对客观世界感到合理与亲切,感到就是自己的祖国与故乡,荒诞也就不存在了。因此,加缪所思考的荒诞,归根到底仍是来自客观世界的荒诞。

既然荒诞是人存在的一种必然状态,因此,就有一个如何面对荒诞的问题。事实上任何人对待荒诞也都持有某种态度,加缪从荒诞哲理的高度把人的态度概括为三种:一是生理上的自杀,既然人生始终摆脱不了荒诞的阴影,甚至生存本身就具有被判了死刑的荒诞性,那么最简易的对待方式就是自行消灭以摆脱荒诞的重压与人生的无意义,当然,这是一种消极逃避、俯首投降的态度;其二是哲学上的自杀,这是精神领域里的一种现象,它不是正视荒诞,而是逃遁到并不存在的上帝那里去,企望来世与彼岸,以虚妄神秘的天国作为逃避荒诞的乐园,这是自我理性的窒息与自残。加缪对这两种态度都作了明确的否定,如果是通过前者,加缪对芸芸众生某些逃避人生的行为表示了反对,那么,通过后者,加缪则对历史上一切有神论的、宗教的世界观,一切神秘主义的哲学与哲学家进行了一次清算。

西西弗的故事,源于古希腊神话,加缪加以改造,用它构成了他的名著《西西弗神话》中的中心形象与最最重要的一章,它是整个人类生存荒诞性的缩影。命运的判决,永无止境的苦役,毫无意义的行为,热烈愿望与冷酷现实的对立,主观理想的呼号与客观现实的冷漠沉默,没有祖国、失去故土、永被流放的个人,所有这些都蕴藉在这个形象里;但同时,它又是人类与荒诞命运抗争精神的突现。人在荒诞境况中的自我坚持,永不退缩气馁的勇气,不畏艰难的奋斗,特别是在绝望条件下的乐观精神与幸福感、满足感,所有这些都昂扬在《西西弗神话》的精神里。是的,在荒诞绝境中的幸福感与满足感,简直就是一种精神奇迹,但加缪明明是这么说的:“攀登山顶的奋斗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应当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因此,与其说《西西弗神话》是20世纪对人类状况的一幅悲剧性的自我描绘,不如说是20世纪一曲胜利的现代人道主义的高歌,它构成了一种既悲怆又崇高的格调,在人类的文化领域中,也许只有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在品位上可以与之相媲美。

《鼠疫》是一部象征小说,在加缪那里,促使时代历史的基本内容与鼠疫故事催化在一起的,是美国作家麦尔维尔著名的长篇小说《白鲸》。其中白鲸是邪恶的象征,人与它进行了殊死的搏斗。

一个层面上它是以严格真实的细节描绘构制出一个鼠疫流行、即将毁灭全城的象征故事;在另一个层面上,这个象征故事则明确而具体地影射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法西斯势力在全欧逞凶肆虐的严酷历史现实。

小说与时代历史的贴切程度犹如影之随形,不论是在历史的真实上还是在历史的走向上都是如此。瘟疫狂袭,人大批大批死亡的阿赫兰城,是纳粹阴影下的欧洲的真实写照,阿赫兰城里的人们在面临毁灭的危机中奋起与瘟疫作斗争,团结一致、齐心合力的篇章,是20世纪40年代国际民主阵营与法国抵抗力量全力抗击法西斯侵略奴役的斗争的生动反映,最后,阿赫兰城的人们战胜了鼠疫则昭示着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因此,人们完全有理由说,《鼠疫》是人类20世纪一次命运攸关的严重历史斗争的缩影,它是一个时代人性力量战胜恶势力的史诗,加缪自己就曾明确指出:“《鼠疫》显而易见的内容是欧洲对纳粹主义的抵抗斗争。”

晰明确的历史意识,固然有其社会进步的借鉴价值,而在一部文学作品中,隽永的哲理则更有其持久的人文启迪意义,《鼠疫》就具有这种双重的力量。而以《鼠疫》的哲理价值而言,它显然来自对加缪荒诞哲理的发展与突破,特别是关于人类该如何对待荒诞世界的哲理的发展与突破。

如果要对哲学上的荒诞世界作一个典型的、形象化的比喻,那么,一个鼠疫肆虐、人的生存面临着极大威胁的城市也许就是最有表现力的比喻了。加缪正是通过这样一个象征深化了他对荒诞世界的阐释,如他所说的那样,“我试图通过鼠疫来表现我们所遭受的窒息以及我们所承受的威胁着人、将人流放的环境”。在这部小说里,荒诞不再只像《西西弗神话》中所概括的那么抽象,不仅仅是“人类呼唤与世界无理性沉默之间的对峙”,“人与其生活的离异、演员与其背景的离异”,“无可挽回的放逐”等这些费解的词语,而是活生生的形象的现实生活,是违反人的愿望与理性的痛苦不幸的生活。在这里,加缪特别突出了三种生活象征性的境况:一是分离的境况,包括亲属的分离、夫妻的分离、情人的分离,这些意味着隔离、封锁、囚禁、流亡、集中营,小说中对种种生离死别的描写是着力而动人的,构成了感人的人道主义的篇章。二是小说中没有任何一个女性的境况,这意味着失衡、畸形、苦涩,没有生机,没有激情,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当然,小说中最恐怖的氛围与境况还是死亡,它不言而喻意味着极度的痛苦,完全的黑暗,彻底的毁灭。这种种境况就是加缪在小说里所认定、所描绘出来的荒诞世界图景——与人的生存愿望、正常人性要求合理的社会理想完全相反的反人道的荒诞世界图景。这种荒诞正是恶势力鼠疫所造成的。而鼠疫象征着什么,加缪又有明确的社会指定性与政治指定性。特别是他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塔鲁与里厄分别指出:“人人身上都潜伏着鼠疫,因为,没有人,是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免受其害”,鼠疫杆菌不会灭亡也不会永远消失,它可以沉睡几十年,也许有一天,鼠疫又要制造人类的苦难。这样,加缪在《鼠疫》中也就把他关于荒诞世界的哲理大大拓宽了一步,加深了一步,并将荒诞的根由指向人类自身的过失与人类社会。

在《鼠疫》中,关于人应该如何面对荒诞的哲理,显然比加缪以前任何一部作品都表现得更为明确、清晰、有力度。小说中阿赫兰城人团结斗争、战胜鼠疫的整个故事框架,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为了把《西西弗神话》中艰苦卓绝与命运抗争的哲理更深广、充分、透彻地阐释与发挥出来,加缪在《鼠疫》中安排了一系列人物,让他们在互相辨析中、在自身的发展变化中,将这个哲理展示得淋漓尽致。

小说的主人公贝尔纳·里厄医生,是加缪反抗哲理的形象载体,是他理念的诠释者,这个人物鲜明而突出地体现了对荒诞命运坚挺不屈、奋力抗争的精神。他深知医学的力量有限,难以消灭鼠疫,但他仍尽医生的本分,忠于职守,医治病人。为控制鼠疫继续流行,他日夜奔波,不辞劳苦与危险,不在困难与无效面前低头,持续地与鼠疫进行斗争,其劳顿、其坚韧、其无畏犹如西西弗推石上山。如果他与西西弗还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身上的抗争精神,与荒诞、邪恶进行斗争的精神更为突出,而且,他还是一个从个人抗争到集体行动的人物,他从精神上影响周围的人不放弃、不屈服、不投降,团结一致,齐心合力,一道投入对鼠疫的斗争。西西弗那种抗争的人生态度到这里发展成为了明确的反抗意识、进击的反抗行为,甚至集体的反抗事业。

纳鲁是个善良而正直的神甫,他从宗教世界观出发,认为鼠疫是上帝对人的惩罚,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切听凭上帝的安排。他代表了依赖虚妄的神而放弃现实抗争的消极人生态度,正是《西西弗神话》中所批判的那种面对荒诞世界而采取的“哲学自杀”。但最后,在事实的教育下,他也投入了反鼠疫的斗争。塔鲁是与贝尔纳·里厄并肩向鼠疫进行斗争的战友,他认为鼠疫与人性中的原罪有关,他一直致力于社会政治斗争,但以非暴力的方式抗恶;约瑟夫·格朗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他在对鼠疫的斗争中坚守岗位,埋头工作,要算一个默默无闻、无关紧要的英雄,堪称“榜样与模范”;雷蒙·朗贝尔是一个追求个人幸福生活、热恋中的青年,但面对着鼠疫的猖獗,他毅然把个人的爱情与幸福放在第二位,而担负起自己崇高的责任,与大家共同战斗。小说中所有这些人物描写都突出了整个小说中面对鼠疫,人唯一的口号是反抗的精神,而这些人物也补充了贝尔纳·里厄这个主人公而共同构成人类反抗荒诞、反抗恶的精神风貌,使这个抗恶的故事具有了一种崇高的格调。

令人深思的是,《鼠疫》这样一部主题极为肃穆、缺乏个人化生活内容、毫无文学作料的作品,在20世纪中竟达到了畅销书广为流传的程度,其发行量将近五百万册,在法国小说中,与《局外人》皆居首位。这两部作品是加缪文学创作中光华闪耀的双璧,也成为了20世纪世界文学中不朽的经典。

这个剧本取材于1905年的俄国革命,以革命党人一次真实的刺杀事件为蓝本,甚至保留了这个事件真实主人公的姓名。在这里,荒诞就是黑暗的沙皇统治,就是充满了奴役、追捕、压迫的暴政;人物对荒诞的认识是清醒而明确的,对荒诞的反抗斗争也是具体而坚决的,那就是要通过投炸弹、刺杀与革命,推翻旧制度,解放俄罗斯。剧本表现的重点并不是刺杀事件的情节,而是人物的精神境界与人格力量。加缪力图描绘出新型的英雄,作为特定阶级的革命者,他们具有理想主义、革命激情、献身精神与某种悲剧性的崇高格调;作为对抗荒诞的一般意义上的人,他们有坚毅刚强的素质、美的情操、同情心、尊严感与友爱之情。这种英雄带有西西弗的色彩,而又比西西弗更高、更充实、更具体。这种新人形象在法国20世纪文学中显然是不可多得的,他们肯定会大大缩小加缪与我们今天社会主义读者的思想距离。

还值得注意的是,加缪在剧中围绕刺杀事件,提出了革命与人道、斗争与同情、行为与道德准则的问题。他先让这两对关系在主人公的身上尖锐对立、激烈冲突——卡利亚耶夫因见到了儿童而不忍心扔出炸弹,致使革命党人的行动计划完全失败;而后,他又把这两对关系在同一个主人公身上统一了起来——卡利亚耶夫终于还是胜利完成了革命党人的计划,并且以一种崇高的精神英勇就义。这样,加缪就表现出了一种精神境界更为宽广丰富、更为深刻动人的革命者形象,在这形象上寄托了他自己将革命与人道结合在一起的理想。

正如在荒诞的主题上,加缪创作了《局外人》与《卡利古拉》这两部形象性的作品之后,又写了一部理论专著《西西弗神话》来全面阐释他在这个方面的哲理;同样,在反抗的主题上,他创作《鼠疫》与《正义者》这两部形象性的作品之后,也写了一部专题理论著作来全面阐释他关于反抗问题的理论体系,这就是他的《反抗者》。

17世纪法国大哲学家笛卡儿,曾提出一个举世闻名的命题“我思故我在”,把思想提高到人之所以成为人、人之所以存在的唯一标志、唯一条件。加缪在《反抗者》中,则提出这样一个命题“我反抗故我在”,把反抗视为人之所以成为人、人之所以存在的标志与条件。是的,既然世界是荒诞的,对人的理想、人的愿望、人的呼喊只有冷漠的沉默与恶意的敌对,那么,人如果没有反抗,又何以为人?

哲学的发展也许将证明,加缪的命题是对笛卡儿思想最富有创造性的发展——两者同为关于人之存在的经典性的哲理命题,而加缪把反抗提到更高的角度,显然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关于反抗问题的哲理体系。

加缪不是一个书斋中的教条主义者,而是一个在实际生活中、在复杂的社会现实中学会了思考的思想家;不只是一个靠思维与笔介入社会政治的作家,还是一个身体力行在实际斗争中得到了锤炼的斗士。他本人经历过无产者的穷困、反抗者的磨难,亲眼见证了民族的纷争、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人类的痛苦、德国纳粹的国家社会主义、苏联的斯大林主义及其在世界范围里的影响——他正是在这样时代背景与历史过程中酝酿自己的《反抗者》的。这部作品是加缪长期感受、长期体验、长期思考的结果,是他不可能不写的一本书,是他不吐不快的一本书,是他作为一个斗士介入社会现实的又一个前进的脚印,是他作为一个思想家的自我完成,是他要把他想走的路走到底的明证,而不是如很多人曾讥讽的,是一个“倒退”,更不是萨特所蔑称的“热月政变”。


局外人(1942年)

【我的点评】
最后这一段咆哮和心灵的解脱我没怎么读懂,并没有和主人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我的点评】
这里从颜色 气味 声音等多个感官体验上进行描写,将大夏天路面上热气蒸腾的场景绘声绘色地展现了出来,在读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哪怕是在寒冬也能感受一股热意从胸中袭来,也体会到了在如此黑色单调的场景下主人公头晕目眩的那种心情与感受。


【原文】
我头上是蓝天白云,周围的颜色单调一片,裂了口的柏油路面是黏糊糊的黑,人们穿的衣服是丧气阴森的黑,柩车是油光闪亮的黑,置身其中,我不禁晕头转向。所有这一切,太阳、皮革味、马粪味、油漆味、焚香味,一夜没有睡觉的疲倦,使得我头昏眼花。

【我的点评】
在主人公参加葬礼的模糊印象中,葬礼便悄无声息地结束掉了,作者带着我们来到了葬礼完毕之后的时刻。这里一系列景象的罗列,有点儿类似意识流的样子。


【原文】
此外,我还保留了那天的几个印象:例如,贝雷兹最后在村口追上我们时的那张面孔。他又激动又难过,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在脸颊上。但由于脸上皱纹密布,眼泪竟流不动,时而扩散,时而汇聚,在那张哀伤变形的脸上铺陈为一片水光。此外,还有教堂,还有站在路旁的村民,开在墓地坟上的红色天竺葵,还有贝雷兹的晕倒——那真像一个散了架的木偶——还有撒在妈妈棺材上的血红色的泥土与混杂在泥土中的白色树根,还有人群、嘈杂声、村子、在咖啡店前的等待、马达不停的响声以及汽车开进阿尔及尔闹市区、我想到将要上床睡上十二个钟头时所感到的那种喜悦。

天色有点暗了。屋顶的上空变成淡红色,随着暮色渐至,那些假日出游的人陆续往回走。我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位优雅的先生。他家的几个孩子哭泣着跟在父母的后头。这时,附近的电影院一股脑儿将所有的观众都倾泻在大街上。那些观众中,青年人的行为举止比平日多了几分冲劲,我猜他们刚才看的是一部惊险片。

一带的少女们,不着帽,披着发,挽着胳臂在街上走,小伙子们则打扮得整整齐齐,为的是跟她们擦身而过。他们不断高声地开玩笑,招得姑娘们咯咯直笑,还回过头来瞅瞅他们。

【我的点评】
作者在这里以一个窗户为视角点。让主人公通过这个窗户观察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的动态,从白天到黄昏到黑夜,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主人公的孤独,正如书名所表达的那样,主人公在此成了一个局外人,热闹是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的,而我的房间里只有孤身一人的冷清,想必各位读者也有类似的体会,在周末找一家书店或者咖啡厅,看着街道上说说笑笑的人群,你也成了一个观察者,也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局外人。


【原文】
这时,街灯突然一齐亮了,使得在夜空中初升的星星黯然失色。老这么盯着灯光亮堂、行人熙攘的人行道,我感到眼睛有些发累。灯光把潮湿的路面与按时驶过的电车照得闪闪发亮,也映照着油亮的头发、银制的手镯与人的笑容。过了一会儿,电车渐渐稀疏了,树木与街灯的上空,已是一片漆黑。不知不觉,附近这一带已阒无一人,于是,又开始有猫慢吞吞地踱过空寂的街道,我这才想到该吃晚饭了。倚靠在椅背上待的时间实在太久,我的脖子有点酸痛。我下楼买了面包与果酱,自己略加烹调,站着就吃完了。我想在窗口抽支烟,但空气凉了,我略感凉意。我关上窗户,转过身来,从镜子里看见桌子的一角上放着我的酒精灯与几块面包。

【我的点评】
感觉这个主人公好丧呀,就是那种虽然活在人群之中,但是生性薄凉,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一副活着真没意思的感觉。


【原文】
而我呢,这么一个老故事又重复来重复去,真叫我烦透了,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我的点评】
大厅里面是闷热感让群众都在不停地挥舞着扇子,作者不厌其烦地提及挥扇子这个动作来渲染一阵烦闷感,烘托出一种闷热氛围,让主人公和读者都感受到在如此闷热的房间里听几个人连篇累牍地讲几个小时心情是多么的烦躁。


【原文】
大厅里越来越闷热,我看见好些在场者都在用报纸给自己扇风。这样,就造成了一阵持续不断的纸张哗啦哗啦声。

【我的点评】
一个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拥有的是多么可贵。只有当主人公锒铛入狱的时候,他才知道以前可以在深夜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各种城市夜空中的声音酣然入睡是多么美好,只有当一个女孩每天向男友抱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生气各种指责男友,导致男友忍无可忍愤然离去,回想起以前她才能真正体会到自己男友的好,最终掩面而泣。


【原文】
审讯完毕。出了法庭上囚车的一刹那间,我又闻到了夏季傍晚的气息,见到了这个时分的色彩。我在向前滚动的昏暗的囚车里,好像是在疲倦的深渊里一样,一一听出了这座我所热爱的城市、这个我曾心情愉悦的时分的所有那些熟悉的声音:傍晚休闲气氛中卖报者的吆喝声,街心公园里迟归小鸟的啁啾声,三明治小贩的叫卖声,电车在城市高处转弯时的呻吟声,夜幕降临在港口之前空中的嘈杂声,这些声音又在我脑海里勾画出我入狱前非常熟悉的在城里漫步的路线。是的,过去在这个时分,我都心满意足,精神愉悦,但这距今已经很遥远了。那时,等待我的总是毫无牵挂的、连梦也不做的酣睡。但是,今非昔比,我却回到自己的牢房,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就像划在夏季天空中熟悉的轨迹,既能通向监狱,也能通向酣睡安眠。

【我的点评】
难怪作者将这本小说取名为局外人,主人公以淡漠的心绪看待周围的人和物,对什么都不关心,就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被扔到了这个空间,始终抱着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态,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有点儿累,只是让他对这喧闹感到一阵厌烦。
除此之外,作者让锒铛入狱作为被告的主人公在法庭上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全程都是律师和检察官在争执,好像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似的,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着这场决定他命运的吵闹,整个法庭中明明最应该是关注焦点的他反而成了一个局外人只需要等待一个处理结果而已。


【原文】
律师举起胳臂,承认我有罪,但认为情有可原;检察官伸出双手,宣称我有罪,而且认为罪不可赦。使我隐隐约约感到不安的是一个东西,那便是有罪。虽然我顾虑重重,我有时仍想插进去讲一讲,但这时我的律师就这么对我说:“别做声,这样对您的案子更有利。”可以说,人们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开的情况下处理这桩案子。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进行的。我的命运由他们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时不时,我真想打断大家的话,这样说:“归根到底,究竟谁是被告?被告才是至关重要的。我本人有话要说!”但经过考虑,我又没有什么要说了。而且,我应该承认,一个人对大家感兴趣的问题,也不可能关注那么久。例如,对检察官的控词,我很快就感到厌烦了。只有其中那些与整体无关的只言片语、手势动作、滔滔不绝讲话,才使我感到惊讶,或者引起我的兴趣。


鼠疫(1947年)

我的点评

奥兰城看似是幸福的:要熟悉一座城市,也许最简单的途径是了解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如何工作,如何相爱和死亡。在我们这座小城,三者都是以大致相似的方式进行的,被以同样狂热而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

鼠疫来到,人们对待它的态度同样有狂热和漫不经心。科塔尔°借着鼠疫的风头大发私财;朗贝尔则渴望能够逃离封闭的奥兰,和爱人会面;看门人对于死去的老鼠置若罔闻,里夏尔°则试图掩盖事实。

幸运的是,奥兰城有里厄医生和塔鲁。他们接连站出来,对鼠疫奋起抗争,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里厄失去了自己的妻子,而塔鲁则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不是英雄主义,而是平常的尊严。对抗鼠疫 的唯一途径 是用上我们的尊严。”
“尊严指什么?”朗贝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笼统地说,我不清楚。但对我而言,我相信它代表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帕纳卢神父希冀通过宗教的力量来对抗鼠疫,但他最终死去了。人们发现不能借助宗教或者上苍的力量去反抗鼠疫,只能依靠人自己的力量。

于是人们联合起来,塔鲁组织了志愿者队伍,科塔尔被联合的人们打倒,朗贝尔也选择留在了奥兰城,为里厄医生做事。

此刻是奥兰城的高光时刻,人们拯救他人也拯救自己。

里厄医生的努力看似是徒劳无功的,因为鼠疫最后是自然消退的。他自己完全可以放弃徒劳的努力,但他没有这样做。

加缪对西西弗斯的故事津津乐道:西西弗斯触犯 了众神, 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 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 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一诸 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反抗不创造任何东西,表面上看来是否定之物,其实它表现了人身上始终应该捍卫的东西,因而十足地成为肯定之物。人为了生存一定要反抗。


【我的点评】
是挺意外的,没想到在《鼠疫》中提到了《局外人》中发生的事件,就像是在《武动乾坤》中提到了《斗破苍穹》中成为炎帝的萧炎,同他进入了一个新位面。这样在不同作品间牵连的方式无疑会大大地让读者感到一阵激动和快感,也让作者的众多作品连接在了一起,穿针引线般地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系统化的整体。


【原文】
女商贩谈到前不久轰动了阿尔及尔的一次逮捕行动。被捕的是一个年轻的商行职员,他曾在某个海滩上杀死一个阿拉伯人。

【我的点评】
这篇《鼠疫》像极了面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的西方国家,刚开始盲目乐观地以为只是流感,政府官员看轻疫情带来的危害,颁布消极的防疫政策,市民也吵闹着要自由,完全不配合防疫,结果导致患病人数疯狂上升,死亡人数堪比发生了一场战争,疫情已经完全失控,真的是后悔莫及,所以对于任何传染病一定要小心谨慎地处理,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


【原文】
宣布进入鼠疫状态。关闭城市。

【我的点评】
是呀,城市封闭的直接影响就是让情侣和亲人之间上一次的匆匆离别后许诺的下次再见成为了泡影,甚至有可能因为疫情的严重性这一次离别竟成为了永别,这又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今年七夕的时候北京和成都都发生了严重的疫情,我在北京工作,女朋友是成都的,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一下子打破了我们的原有计划,本来相逢这么远就已经很难见到一次了,好不容易快到约定的见面时间了,买好的机票却一下子就作废了,公司也说了去了中高风险地区回来就要被隔离很久很久,所以我们都知道下次见面遥遥无期,真的难呀。

最后的结局是,我们两个挺幸运的,在七夕的前一天,成都的所有中高风险地区又降为了低风险地区,也亏我赌了一把,赌成都能赶在七夕之前变成低风险,赌资就是往返机票钱,看来赌对了,与女朋友一起过了七夕。


【原文】
关闭城市造成的最显著的后果之一,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亲朋好友们突然面临的离别。母子、配偶或情侣在几天之前分别时,还以为那是暂时的离别,他们在火车站的月台上互相拥抱亲吻,随便嘱咐几句,有的还相约几天或几周之后再见;他们完全沉浸在人类愚蠢的自信里,亲人的启程几乎没有使他们在日常事务里分心。只是在后来他们才一下子发现那次分离是无可挽回的,他们既不能重聚,也无法联系。因为在省府通令发布之前几小时城市已经关闭,特殊情况当然不可能得到考虑。可以说,疫病突然侵入所产生的最初后果,就是强迫我们的同胞像毫无个人情感的人一般行事。在通令进入实施阶段那天的头几个钟头里,有一大群申请人同省府纠缠,有的打电话,有的去官员们身边陈述自己的处境。所有的情况都应当关心,但同时又都不可能考虑。事实上,必须花好几天工夫我们才有可能认识到,我们的处境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妥协”“特殊照顾”“例外情况”这些字眼已经失去意义了。

【我的点评】
相比于过去,现在的我们真是太幸运了,随着科技的进步,即使空间上因为封城的原因我们不能当面沟通,也可以通过手机和电脑等媒介,将讯息即使送达对方手中,让亲盆好友了解自己最新的情况不必过于担心,也让情侣之前哪怕因为疫情缘故暂时无法见面也能够通过视频的方式表达爱意和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也可以让城市里面的状况及时被全国人民知道并作出相应救援物资的援助,在新冠疫情来临之际,针对于被封城的武汉,我们就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将全国的医疗物资和医护人员都统统紧急运往武汉,以此来弥补薄弱点,打赢这场攻坚战。


【原文】
连写信这样的微小要求都遭到拒绝,不予满足。一方面,这个城市已经没有通常的交通手段可以同全国其他地方联系;另方面,一道新的通令禁止同外界作任何通信交往,以防止信件成为传染的媒介。一开始,几个走运的人还能去城门口向守卫的哨兵要求通融,哨兵也同意他们向城外发出信件。当时是瘟疫流行的最初几天,哨兵认为自己受同情心驱使是自然的事。然而,一段时间过后,那几个哨兵已完全相信情况危急,因此拒绝承担他们难以估量其大小的责任。一开始还允许长途电话通信,但各公用电话亭挤得水泄不通,长话占线也十分严重,以致有几天完全停止了通话。后来又严格加以限制,只能在死亡、出生和婚姻等所谓紧急情况之下才能通话。于是,电报成了我们唯一的通信手段。那些由理解、爱情和肉体连在一起的人们,只好从十来字的电报的大写字母里去寻找昔日的心迹。其实,电报上能用的套语很快就用尽了,长期的共同生活或痛苦的热恋只能匆忙地概括在定期交换的诸如“我好,想你,爱你”等习惯用语里。

不过,我们当中有些人还在坚持写信,为了和外界保持通信联系,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设想计策,但事实总证明那都是幻想。即使我们设想的某些办法成功了,那些信件也下落不明,因为对方仍杳无音信。有好几个礼拜,我们不得不一再重写同一封信,重抄同样的消息,同样的呼唤,这一来,一段时间过后,原本出自肺腑的话语竟变得空空洞洞了。但我们仍旧不由自主地抄了又抄,总想通过那些毫无生气的句子提供我们艰难生活的音讯。末了,我们终于认识到,与顽固而又毫无结果的独白和同墙壁枯燥无味的聊天相比,电报的格式化的呼唤似乎更为可取。

此外,几天过后,谁也出不了城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这时,人们才想到去打听在瘟疫之前出门的人是否能够返回。省府经过几天的考虑,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但又明确指出,返回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再出城;他们可以自由来,却不能自由去。就这样,仍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家庭轻率对待局势,置谨慎于不顾,只凭亲人团聚的愿望而请他们借机返回。然而无须多久,受困于鼠疫的人们便明白过来,他们那样做是在把亲人往火坑里推,便终于下定决心忍受离愁别痛。

【我的点评】
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增加了失去了自己伴侣和亲人的危险性,每当自己想到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们了,才会意识到他们在自己的心中竟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而失去他们的话自己又该是有多么悲伤呀,自己对他们的感情在之前平淡的日子里竟没有被察觉到,现在才猛然爆发。


【原文】
过去完全相互信任的夫妻和情侣都发现自己生怕失去对方。有些男人昔日自信在爱情上朝三暮四,现在也重新忠贞不渝了。从前在母亲身边生活的儿子很少注视过她,如今在勾起他们回想联翩的母亲脸上的皱纹里却注入了他们全部的关切和悔恨。这种骤然的、全面的、前途渺茫的离别使我们无所适从,成天追忆那近如昨日却恍如隔世的音容笑貌而无力自拔。

【我的点评】
正如作者自己所说的,他在本书里所写的东西可以代表大家的感受,因为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他切身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再借他细腻的笔触将这些内心情感用合适的言语表达了出来,确确实实能够引起大家和读者的共鸣。


【原文】
笔者相信,他在本书里所写的东西可以代表大家的感受,因为那是他和许多同胞共同的经历。是的,那时刻不离我们心田的空虚,那确确切切的激情,那希望时间倒流,或相反希望时间加快飞逝的非理性的愿望,那刺心的记忆之箭,正是这种流放感。如果说我们有时让想象力天马行空,乐于幻想自己在等待亲人返家的门铃声,或楼梯上熟悉的脚步声;如果说在那一刻,我们同意忘掉火车停运的事实,设法在游子常常乘晚间快车返家的时刻留在家里等候,那种游戏当然是不可能持久的。总有这样的时刻来到,这时,我们会清醒地意识到火车不能到达此地。我们这才知道我们的分离注定要延续下去,我们应当设法和时间修好。总之,从此以后,我们又回到坐牢的状态,迫不得已靠回忆往昔而生活。倘若我们当中有谁企图生活在对未来的向往中,他们会很快放弃,起码会尽快放弃这种向往,因为他们正在体验想象力最终强加给相信它的人们的那种创伤。

【我的点评】
在这里,作者用一只上帝之手将发生鼠疫封城后的景象和人们的心绪全部描写了出来,展现在读者眼前,作者于此处花费了大量篇幅按照不同群体逐一叙述。


【原文】
尽管这些景象已非同寻常,我们的同胞们看上去仍难于理解发生的一切。大家有共同的感受,如别离和恐惧,但人人都继续把自己操心的私事放在首位。还没有一个人真正承认发生了疫病。

【我的点评】
从不同人群对封城的感受,到描摹不同职业群体在封城期间的生活,作者从方方面面细致入微地将疫情下的城市展现了出来,像是电影镜头一样极具画面感,给人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印象和新冠疫情发生时各国的景象基本一致,引起了各位经历过这场疫情的读者的强烈共鸣。


【原文】
在此之前,各家报纸和情报资料局都没有得到过有关疫情的官方统计数字,但现在省长却日复一日地向情报资料局通报统计数字,并请他们发布周报。 可是,就这样,公众也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原来第三周公布的死亡人数是三百零二人,这个数字不可能让人浮想联翩。首先,那些人也许并非全死于鼠疫;另方面,城里人谁也不知道平时每周死多少人。本市的人口是二十万,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死亡率是否正常。人们从不关心的甚至正是这种精确性,尽管精确性具有明显的好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公众缺乏比较的出发点。久而久之,大家发现死亡数字确实在上升,只有到这时,舆论才意识到事实的真相。果然,第五周死了三百二十一人;第六周是三百四十五人。这样的增长数字起码是有说服力的,但说服力还没有强到足以让同胞们在忧虑中摆脱这样的印象:这次事故的确令人不快,但无论如何也只是暂时现象。

他们因而继续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继续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上。大致说来,他们都不是怯懦的人,他们见面时谈笑风生多,长吁短叹少,而且总装出欣然接受这明显的暂时不便的姿态。面子是保住了,但到了月底,大约在祈祷周里(下面还要谈及此星期的事),更严重的变化却使我们的城市变了模样。首先,省长对车辆交通和食品供应采取了措施。食品供应受到限制,汽油按日定量供应,甚至要求大家节约用电。只有生活必需品通过公路和航空运到阿赫兰。于是,来往交通便逐渐减少,直至接近于零。奢侈品商店朝夕之间便停业关门,其他商店的橱窗里也挂上了无货的标牌,与此同时,店铺门口排起了长队。

这一来,阿赫兰便显出了十分奇特的模样。步行的人数激增,甚至非高峰时刻也如此,因为商店停业和某些办事处关门迫使许多人无所事事,只好去街上闲逛,坐咖啡馆。这些人暂时还不算失业,只是放了假。因此,快到下午三点时,阿赫兰在晴朗的天空下给人以错觉,认为那是正在庆祝节日的城市,车辆不通行,商店关了门,只为节日游行队伍便于展开;居民拥到街上是为了共享节日的欢乐。

【我的点评】
这种人就是很自私的,他们只考虑到了自己与伴侣相见的喜悦,却没有考虑到万一自己携带了病毒出城会给整个世界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他虽然情绪激越,声嘶力竭,指控别人不近人情,但说白了,他所申诉的这些理由,其全出发点全部是他个人自己。


【原文】
“相信我,我理解您的心情,”里厄末了说道,“但您的理由站不住脚。我不能给您开这个证明,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您是否染上了这个病,也因为,即使您现在没有染上,我也不能证明您走出我的诊所再到省政府这段时间您没有染上。而且,即使……”
“而且,即使?”朗贝尔问道。
“而且,即使我给您开了这个证明,对您也未必有用。”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城市与您情况相同的人有好几千,但都不可能让他们出城。”
“但如果他们本人都没有染上鼠疫呢?”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我明白,这一连串的麻烦非常愚蠢,但这关系到我们每个人。只好认了。”
“但我不是本地人呀!”
“唉,从这一刻起,您跟大家一样,都算是本地人了。”
对方气得按捺不住了:
“我敢肯定,这是个有没有人情味的问题。也许您还体会不到两个心心相印的人分离意味着什么。”
里厄不马上作答。后来他说,他相信自己能体会。他真心希望朗贝尔能再见到他的妻子,希望天下相爱的人都能团聚,但政府法令和法律摆在那里,又存在鼠疫,他个人的职责只能是做应当做的事。
朗贝尔带着苦涩说道:
“不,您不能体会。您说话用的是理性的语言,您生活在抽象观念里。”
里厄抬眼望望共和国雕像,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用理性语言,但他的语言是来自明显的事实,两者不一定是一回事。

【我的点评】
这里的景物描写充满了颜色的跳跃变化,在暮色之中的咖啡馆,作者细致地观察到了灰暗的暮色像水流般逐渐漫入了咖啡馆,粉红的夕阳反射在玻璃上,桌面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作者渲染了这样充满阴森诡异的气氛,就是为了突出下面的一句:失落的幽灵,让读者与人物感同身受,那种颓败的无力感和失落感。


【原文】
暮色像一股灰暗的水流逐渐漫进店堂,粉红的夕阳反射在玻璃窗上,大理石的桌面在薄暮的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在寂寥的店堂里,朗贝尔仿佛是一个失落的幽灵。

他们属于此前一直被迫与所爱之人分离的群体,经过如此长时间的幽禁和心灰意冷,那平地刮起的希望之风便使他们狂热、急躁到无法自控的程度。他们一想到自己可能功败垂成,先行死去,再也见不到至爱的人,长期吃的苦头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惶惶不可终日。在鼠疫肆虐的那些月份里,他们不屈不挠,不惧监禁和流放,苦苦等待,如今,一线希望的曙光便足以摧毁连恐惧和绝望都未能毁损的一切。为了抢先,他们来不及跟随鼠疫的步伐直到它的末日,就像疯子一般急急忙忙冲在前头。

为了配合狂欢的气氛,省长命令恢复疫前的照明。在寒冷晴朗的苍穹之下,同胞们成群结队拥向灯火辉煌的大街小巷,喧嚷、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诚然,许多房屋还紧闭着门窗,有些家庭正在静默中度过这欢声雷动的夜晚。但是很多沉浸在哀伤中的人内心深处也同样感到宽慰,或者因为他们再也不必惧怕看见亲人被鼠疫夺去生命;或者因为他们再也不必为自身的安全而忧心忡忡。然而,同这种举市欢腾的气氛最格格不入的家庭,毫无疑问,乃是尚有病人住院,或尚有亲人住隔离营或在家被隔离的家庭,他们此刻都在等待这场疫祸真正离开他们,就像离开其他家庭一样。这些家庭当然也怀抱希望,但他们把这种希望储藏在心底,在证实自己真正有权实现它之前,他们禁止自己去从中吸取力量。他们感到,这种等待,这种处于死亡和欢乐之间的默默的夜守,在万众欢腾的气氛中格外令人痛苦。

然而,这些例外的情况对其他人的满意心情毫无影响。当然,鼠疫还没有销声匿迹,而且它还会证明这一点。但所有人的思想都已超前了几个星期,在他们的头脑里,列车已在没有尽头的铁路上呼啸着频频远去,轮船已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破浪前行。也许再过一天大家的头脑会冷静一些,还可能会重新产生疑虑,但就当前而言,整个城市都动起来了,它已走出了它曾经打下石头地基的封闭、阴暗、毫无活力的地方,同劫后余生的人们一道迈开了脚步。

【我的点评】
作者对光线剪影的细微变化真是观察得好透彻呀。


【原文】
塔鲁暂住在里厄家里,所以有机会同里厄的母亲聊天。他们之间的谈话、老太太举手投足的姿态、她的微笑以及她对鼠疫的看法都认真地记录了下来。塔鲁还着重描写了里厄老太太的谦让、她讲话时简洁的表达方式以及她对一扇窗户的偏爱:那扇窗户面朝宁静的街道,每到傍晚,她都坐在窗户后面,略微挺直身体,双手平平稳稳,目光十分专注,就这样一直坐到暮色袭入她的房间,把她的黑影从灰色的光线里衬托出来,灰色光线渐渐变成黑色,于是她那一动不动的剪影便融入黑暗里。塔鲁还谈到她在各房间来来往往时步履显得如何轻盈;谈到她的善良,她从未在塔鲁面前明确表现过这种善良,但塔鲁在她的言行中可以隐约体会出来;最后还谈到这样一个事实:他认为老太太能不假思索就弄懂一切,她虽然那样沉静、谦让,却能看透包括鼠疫在内的任何事物的本质。写到这里,塔鲁的笔迹显出了歪歪扭扭的奇怪痕迹。接下去的几行已很难辨认了。

这是一个摆脱了瘟疫的夜晚。那被寒冷、灯火和人群驱赶的病魔仿佛已从城市阴暗的深处逃逸,现在来到这间温暖的寝室里,在塔鲁已失去活力的身体上作最后的冲刺。祸乱已不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兴风作浪了,但却在这个房间沉闷的空气里轻轻地嘘嘘作响。原来里厄几个钟头前就听到的声音正是它的呼叫。现在需要等待的,是呼叫声也在这里停下来,是鼠疫也在这里宣告失败。

老夫人站起身,放好毛线活,然后朝床边走去。塔鲁闭上眼睛已经好一阵了。汗水使他的头发卷成环形贴在他倔强的额头上。老夫人叹了口气,病人闻声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她俯下来的温和的面庞,于是,在高烧起伏的煎熬下,他那顽强的微笑再一次出现在嘴边,但他的眼睛又立即闭上了。母亲一走,里厄坐进她刚离开的扶手椅。此刻,外面的街道杳无人声,死一般寂静。屋里已经感觉到清晨的寒意了。

中午,高烧达到了顶点。一阵阵出自脏腑深处的咳嗽震得病人的身子不停地摇动,就在这一刻,他开始咯血。淋巴结已停止继续肿大,但仍然存在,硬得像拧在关节上的螺帽,里厄断定已不可能动手术切开治疗了。在高烧和咳嗽的间歇,塔鲁还偶尔看看他的两个朋友,但紧接着,他的眼睛便越来越睁不开了,他那遭到病魔蹂躏的面容每次经日光照亮都变得更加惨白。暴风雨般的高烧使他时而惊跳,时而抽搐,但间歇中清醒的刹那越来越少了。他已经慢慢漂流到风暴的谷底。里厄眼前的塔鲁只剩下了一个再也没有生气的面具,微笑永远从那里消失了。这个曾与他那么亲近的人的形体现在正被瘟神的长矛刺穿,被非人能忍受的痛苦煎熬,被上天吹来的仇恨的风扭曲,他眼看着这个形体沉入鼠疫的污水,却没有任何办法对付这次险情。他只能停在岸边,两手空空,心如刀绞,没有武器,没有救援,在灾难面前再一次束手无策。最后,竟是他那无能为力的眼泪使他未能看见塔鲁猛然转过身去,面对墙壁,仿佛体内某处的主弦断了似的,低沉地哼了一声便与世长辞了。

这些人在火车站上开始了他们的个人生活,但大家在以目光和微笑互致问候时,还留有原来那种唇齿相依的感觉。然而,当他们看见冒着白烟的火车时,他们的流放感就在如痴如醉的快乐骤雨般的冲击下倏忽之间消失了。列车一停,那通常也在这个站台开始的遥无尽期的分离便在瞬间结束,在这一瞬间,他们在狂喜中伸出手臂贪婪地拥抱那已经有点生疏地身体。至于朗贝尔,他还没来得及看看那奔过来的人儿的体态,她已经扑到他的怀里了。他伸出双臂搂着她,把她的头紧紧贴在胸前,但他只能看见熟悉的头发,这时,他听任自己热泪奔流,却不知道哭的是眼下的幸福还是压抑太久的痛苦,但他至少可以肯定,眼泪能够阻止他去核实,埋在他心窝上的是他望眼欲穿的伊人的脸,还是什么陌生女人的脸。他过一会儿便能释疑。但此刻他要和周围的人一样行动,那些人看上去似乎相信鼠疫可来可去,但人不会因此而变心。

于是,亲人们紧紧依偎着回到家里,他们已无暇瞻顾外面的世界,只沉醉在战胜鼠疫的表面现象里;他们忘记了所有的苦难,也忘记了还有同车到达的人没有找到亲人,正准备回家核实长期的杳无音信在他们心里引起的恐惧。那些只能与新愁做伴的人,还有此刻正在缅怀亡人的人,他们与前者情况之差异,何止于霄壤,他们的离愁已达到了顶点。这些人——母亲、夫妻、情人——如今已没有欢乐可言,因为他们的亲人已散落在无名的墓坑里,或混融在大堆的骨灰里,无法辨认,对他们来说,鼠疫依然没有过去。

但又有谁会想到这些人的孤苦?中午,太阳战胜自清晨便在空中与它搏斗的寒气,向城市不断倾泻着恒定的光波。这一天仿佛静止下来了。山顶炮台的大炮在一览无余的天空下不住地轰鸣着。男女老幼倾城出动,庆祝这令人激动得透不过气的时刻,在这一刻,痛苦时光正在过去,而遗忘时节还没有开始。

各个广场都有人跳舞。转眼之间,交通流量大增,越来越多的汽车在拥挤的大街上艰难地行进。整个下午,城里钟声齐鸣,在金色的阳光下,悠远的泛音响彻蔚蓝的天空。原来各教堂都在举行感恩仪式。但与此同时,娱乐场所也人满为患,咖啡馆已无后顾之忧,所以尽情倾销白酒的最后存货。在各咖啡馆的柜台前都挤满了同样兴奋的人群,在他们当中有不少搂搂抱抱的男女在大庭广众面前毫无顾忌。人人都在开怀笑闹。他们把今天当做他们幸存的日子,所以准备在这一天把过去几个月里小心翼翼积攒下来的生命力一股脑儿消耗出去。真正的、顾前顾后的生活明天才会开始。此时此刻,出身迥异的人们都亲密无间、称兄道弟,连死亡的存在都未能真正促成的平等,倒在解放的欢乐中实现了,至少有几个小时是如此。

但这种普遍的热情洋溢的举动还不能说明一切,傍晚时分,大街上有一些走在朗贝尔身边的人就常常以冷静沉着的姿态来掩盖他们更微妙的幸福感。原来,许多成双成对的人,不少举家出行的人看上去都只不过正在安详地散步。实际上,其中大多数的人都在对他们受过痛苦的地方进行充满温情的朝拜。他们是在向新来乍到的人介绍鼠疫明明暗暗的正貌和它留下的肆虐历史的遗迹。在有些情况下,人们装作向导,或见多识广的人,或鼠疫的见证人,对别人大谈当时的险情,却从不提人们的恐惧。这样的乐趣当然没有害处。但也有另外的情况,那时,参观的路线更激动人心,一个情人沉浸在甜蜜而忧心的回忆里时,可能会对他的伴侣说:“当时就在这个地方,我好想和你睡觉呀,你却不在我身边。”这类情意缠绵的参观者很容易认出来:一路上,他们在喧闹的人群里总有自己的小天地,在小天地里喁喁私语,互吐衷情。他们比十字路口的乐队更生动地体现了真正的解放。那一对对心醉神迷的男女紧紧依偎在一起,话虽不多,却以他们得意扬扬、唯我独乐的神情在一片喧闹声中表明,鼠疫已经结束,恐怖时期已一去不复返了。他们不顾明显的事实,若无其事地否认我们曾在这样疯狂的世界生活过:在那里,人被屠杀就像打死苍蝇一样天天发生;他们还否认我们经受过绝对意义上的野蛮行径和有预谋的疯狂行为的摧残,否认我们曾受到监禁并由此而目睹昔日的传统受到肆无忌惮的摧毁,否认我们闻到过使所有尚未被杀的人目瞪口呆的死人气味;他们最后还否认我们曾是被吓呆了的百姓:我们当中每天都有一部分人被成堆地扔进焚尸炉,烧成浓浓的黑烟,而另一部分人则背着无能为力和恐怖的枷锁等着厄运到来。

总之,以上的情景是里厄大夫亲眼看见的,他在傍晚独自上路后,正在钟声、炮声、乐曲声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设法到达近郊区。他还在继续行医,病人是没有假日的。沐浴在纯净霞光里的城市,处处都能闻到昔日熟悉的烤肉和茴香酒的香味。在他周围到处都有仰天欢笑的人。男男女女,搂搂抱抱,面色绯红,欲火中烧。不错,鼠疫连同恐怖都结束了,那些紧缠在一起的手臂说明,在深层意义上,鼠疫本来就意味着流放和分离。


堕落(1956年)

【我的点评】
我也喜欢这样做,有种放松地感觉。


【原文】
我很喜欢趁着刺柏子酒的酒酣,在夜色中漫步,走遍城中大街小巷。我成夜成夜地漫游,徜徉于梦境,或者无休无止地自言自语,就像今晚一样,是的。我担心有点儿把您搅糊涂了。谢谢您保持礼貌。不过我已说过了头。只要一张嘴,字句就从我口里不断流出。何况这个国家赋予我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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