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预知你什么时候出生，可是很多时候医生却可以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死亡。当生命被陌生人准确的计算时，你才会迫切的感受到原来这一辈子都在瞎忙。
国庆黄金假日，出行旅游已成趋势，我没赶上大潮流，只好抽了个小时间在户外走动走动。阳光甚好，不免有种金秋十月，阳光温暖，你我安好的悠然舒适感。太阳落山，披着黄灿灿的余晖回家，路过表舅家，被突如其来的一挂小鞭炮吓了个满身冷汗。等鞭炮炸完，我猫着身子在门口打探，刚好表舅从屋里出来，看见我，跟我点头打了个招呼。
“舅，这是在干啥？”
表舅站出来说话。“你表婶最近不太平，总是说见到小熊的妈。”小熊是表婶的儿媳妇，结婚两年，孩子一岁多了。
“见着就见着了呀。这有什么？”
“她妈去年已经走了。”表舅示意我别多问了。从屋里走出一个穿着道士袍子的男人，戴一顶道士帽子，一手拿着一把木剑，一手捏着几张符纸，嘴里振振有词。一边念着一边从里屋走到屋外，又踱着步子走进去，来来回回几趟。袍子有些大，走路带风，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凉飕飕的。我只好往边上靠了靠，远远的望着屋里的男人喝了一碗什么东西，然后喷在了符纸上，接着又来来回回走了几趟。
过场太多，我本来就有些口渴，没等道场结束，我就回家了。回家和母亲讨论起这个事情，母亲神秘的笑着，说看见死人，命不久矣。
表婶今年五十不到。一直以来都身体健康，嗓门嘹亮，雷厉风行，也精于算计。喜欢的人说她是精明能干，不喜欢的说她算计刻薄。没有人能受所有人欢迎，只要自己活着开心就好。在我印象中，但凡能够得利的事情，没有表婶不参与的，凡是会吃亏的事情，一定是不会看到她身影。万事算尽，却算不出卿卿性命该如何了结。如果早知道这么快面对死亡，那么急着赶着走到今天做什么。三年前，大学刚毕业，自学半年的表弟考公务员落榜。本以为能当公务员走上仕途，也有个铁饭碗，保证以后衣食无忧，却不料前后打理一番仍是斗不过那些手腕强硬，后台坚挺的官二代。表婶只得为自己儿子另谋生路。她日日夜夜的走访打探，终于在一个不锈钢加工作坊给表弟找了个学徒的工作。大学出来当学徒，很多人都不理解，有的人让表婶不要操这么多心，说不定儿子自己能耐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表婶当时只回了一句，“千好万好，不如一技傍身的好。如果坐的不是公务员的办公桌，那就没有哪张桌子值得浪费时间。” 仔细想想，这话简直不要太精辟。然而很多愚昧的女人却只认为出入那些高级写字楼的工作才高大光鲜。表弟是个孝顺孩子，表婶的安排他欣然接受。
原本一切落定，表婶心里踏实。却不料那年年中突感不适，去往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尿毒症。一家人被这病症给吓懵了。表婶的精神一下子垮下来，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头发散落没有精神。医生说的每句话就像是死神的宣判，救命之人的医生恍惚间成了黑白无常，时不时来撩拨下表婶一家人紧绷的神经。花了一笔钱，住了一两个月，病情稍加稳定，医生变成天使宣布可以出院了，以后多加保养，注意调理，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表婶一家从鬼门关压了一趟奈何桥，终于又回归平静的生活。
自打那之后，表婶也时刻提起养生之道，说着各种治病养生的方子。一时之间，邻里也都开始流行健康生活。可是，人总是三分钟热度，无法长期坚持，不然现在医院的生意也不至于如此红火，病床位如此紧俏。以至于医院周末上班都不是加班了，都只听说轮休，节假日那更是工作高峰。表婶在家休养了几个月，面色红润许多，几个牌友每天都来探望她，不时和她讲起谁又赢钱了，谁又胡牌了。听得表婶心里那颗心按耐不住，于是又开始泡茶馆麻将馆，之前说的养生之道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偏偏也巧，赢钱的表婶神清气爽，跟个没事人一样，莫说她有尿毒症，你要说她跟健康人比，似乎还要精神头足一点。每天往麻将桌一坐，四五个小时不用挪屁股，只管那双手不断数进进出出的人民币就够了。
一年后，表弟跟不锈钢加工作坊老板的女儿好上了。也不知道好了多久，就听说要赶紧办酒席结婚，不然女孩该不方便了。带着份子钱去酒店参加婚礼，看着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小腹部虽然被礼服遮的严实，可是怀孕女子特有的走路方式还是把她的小秘密暴露了。不过这年头，未婚先孕已经不是什么怪事，大概结婚几年不怀孕才是奇葩了。女孩子高挑美丽，和表弟可谓郎才女貌，十分登对，看着都觉得非常养眼。表婶更是忙前忙后，乐得合不拢嘴。大家说，她一个决定居然解决了儿子所有的问题，真是眼光独到，慧眼识珠。表婶被夸上了天，高兴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老天爷让你美美的过一段日子，然后让你从云端跌下来。你都来不及抱怨，就必须面对接踵而来的痛苦。
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还是病人。医生这么跟再次住院的表婶抱怨。说她病情本来好转，悉心养着，以后日子长着，可是这么一劳累，身体又垮了一截。这简直就是自己把自己往泥巴里埋，医生想着法子把人往外拽，自己个任着性子在脚下给自己刨坑。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表婶苍白着脸，双手有气无力的拉着医生，让医生救命，医生一番讨论指导，在医院又是一两个月待着，病情稳定。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日后注意健康饮食起居，不能劳心劳力，再活三五年不成问题。以为马上要死的人一听还有几年好日子过，心立马就宽了许多。心一宽，前面医生的叮嘱也慢慢变成时间里的粉尘，越来越模糊。
半年后，小熊给表婶家带来一个小公主，活泼开朗，明眸善目，很是可爱。鲜活的生命给一个快要凋零的生命带来了希望，带来了信念。表婶终于把自己的生活规划成医生所希冀的样子。每天享受着儿孙长伴膝下的天伦之乐。我们看着也觉得她的身体大有康复的势头。这不得不赞叹精神的力量真是伟大而神奇。病若瘦柳的表婶竟然能抱着小孙女在前面小区的花园里跑跑跳跳，大家都觉得表婶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表婶自己也是这么希望的。
可是，小公主一岁不到，外婆却因尿毒症过世了。尿毒症就像个定时炸弹，让表婶不得安宁，本以为未来一片光明美好，却因为亲家母的离世而黯淡无光起来。亲家母刚走，小熊自然是情绪低落，即便是女儿幼小需要照料，可是心里却是对母亲的无限追思，整日以泪洗面的她又怕婆婆看见，只得每天抱着小公主在花园里发呆默默流泪。表婶向来是个明白人，自是懂得小熊心里的苦，可是即便是懂，自己却不再像以往那样能做个能干的婆婆，能包揽家务活，身体大不如前的表婶，只得躺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寻思着尿毒症这病情复杂，治疗费用高，想着自己儿子虽然成家立业，却尚不能独当一面，不免忧心忡忡。家里两个男人在外忙碌奔波养家糊口，自己不能分担丁点，却还徒增每个月好几千的医药费用，心中对自己又怜又恨。思来想去，免不了落几滴眼泪哭一把。情绪低落，体内毒素增加，身体代谢紊乱，并发症见日的往身上贴。表婶一日不如一日。
先前的一些麻将好友看不过去，拉她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却也不能提高多少兴致。眼看着表婶气色大不如前，家中亲戚难免串门相劝，却也无济于事。就这么天天唉声叹气的到了今年年初。
以往新年，喜庆的鞭炮振聋发聩，表婶家今年没有放炮，说是小公主怕炮竹声。本是对市政工作的支持，挺好的事情。可是，表婶心里却有了疙瘩。
上次路过陈大伯家门口听几个女人闲聊才得知，表婶觉得过年不放炮，吓不走牛鬼蛇神，这一年要过不好的。这一年下来，对此事耿耿于怀。兴许是太担心生死，兴许是自己吓唬自己，表婶这大半年过的浑浑噩噩，行为也越发古怪。常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自己门口，披个红色的毛毯，嘴里碎碎念着，旁边并没有人，她一个人却念叨不停。偶尔她去花园晒太阳，见人打个招呼就眯着眼睛，一个劲的点头。旁人当她睡着了，可是喊一声就立马睁眼瞪着别人。吓得周围的人有些不敢和她一起晒太阳。
前阵子表弟和小熊又是忙前忙后，医院，加工坊来回奔波。表婶又住院了，这次医生也查不出毛病，说各项指标在病情允许的情况下都正常，但表婶所谓的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却是科学仪器无论如何都无法检查出病因。表婶说医院也不靠谱，信不得。住了两三个月，不见好转，表弟跟我说打算转省城大医院去，我说可以考虑考虑。出院的时候，医生说，病人心神不宁，就算吃药透析都不能安宁，这样下去，时日不多，怕是三五月都难。这些话没有告诉表婶，医生说这话时，她神志不清的躺在病床上，一直拉着表舅的手说天花板上有好多黑旋风正往他身上压。
省城医院没有去，表婶回家后，听着小公主的咿呀学语，竟然奇迹般又清醒了。虽然每日仍有那么一会儿会晕眩，但大多数时间都能自理。自那道士做法也过去大半个月，虽然不见起色，但是表婶却深信道士法力超群。逢人便说自己在医院好不了的病，在家被道士医好了。大家笑而不语，这年头，连老太太都只相信医生了，居然还有人会请道士做法。
好不好是人家的事，表婶能精神好转，虽然是迷信，但是也值得庆幸。科技如此发达，医学飞速发展，可是，有些病真治不好，有些人不管有没有病，心里有些梗，就永远活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