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死了,自杀。
小巷里炸开了锅,听我妈说是昨天晚上的事儿。如果她等到今天早上再死,她就十八岁了。
真善美声称自己是个孤儿。不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他爸爸之前在工地里当小工搬砖,被掉下来的钢管砸了头,还没等到救护车来就断了气儿。工地里赔了点钱,不过那些钱后来还是让她妈打麻将给败光了。她妈现在倒是还活着,不过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真善美不承认那是她母亲。
真善美住在我家隔壁,她爸死的那年,她才七岁。我记得那天她趴在她爸身上,把头埋在她爸的怀里,死死地拽着她爸的脖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个大人都拉不开。后来直接哭晕过去了。是的,真的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她爸的棺材已经被潦草地埋了,她连鞋都没穿直接跑到乱葬岗,在她爸墓前磕了三个头,趴在坟头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依旧光着脚回来了,那脚啊,血肉模糊。那条通往乱葬岗的路上丢着巷里的人们的生活垃圾,其中不泛玻璃渣子。真善美眼睛里充满着血丝,肿的厉害,和血桃没什么差别。至始至终,我都没见过她妈妈。据说她妈妈去工地里闹完事儿,得了钱就去打麻将了,打了三天三夜,期间没回来过。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说真善美的妈妈了。她妈妈是真生得漂亮,现在都快四十岁了还跟二三十岁的小姑娘一样水嫩。不过,漂亮又怎样,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上帝在造人时给她蛇蝎的心肠披的一层伪装。只不过这一层伪装着实太迷人了,以至于当年让真善美的爸爸在相亲的时候弃了我妈选了她。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我和真善美住隔壁,但我们俩却没有成为朋友的原因。我妈从小就在我耳边念叨,别和隔壁家的小孩儿玩,玩了就要打断我的腿。当时,我是真的稀罕我的腿,就谨遵我妈的“圣旨”,远离真善美。不过,说实话,我的确想和真善美做朋友。
我当时在想,到底是怎样恶毒且无情的人,才能做出真善美她妈妈那样的事。看见丈夫死时的惨状未掉下来一滴眼泪,只管到工厂里闹事,丈夫的后事也不操办,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女儿也不安慰,且不说她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对于不管女儿这一点,我是早就知道的。我家住的二层楼房,她家是平房。每天早上我妈在二楼阳台给我扎头发的时候,她爸正在熟练地给她编辫子,脸上带着疲惫但欣慰的笑容。反观我妈,呵呵,那头发扎的简直惨不忍睹,马尾都扎不好,反倒是嫌弃我头发长。说实话,自我记事以来我很少见到真善美的妈妈。管孩子什么的,不存在的。
我和真善美只有过一次交集。那天班里的的捣蛋王又开始捣蛋了。他欺负真善美是常事儿,经常说他妈妈说真善美的妈妈如何如何浪荡,偷了好几个汉子。真善美之前都是不理他的,他一个人说的差不多也就停了。但今天他就像吃了火药一样,一直说个不停。“火势”继续蔓延,一直烧到了真善美的爸爸这儿,说她爸爸眼睛瞎掉了才找了她妈妈,说她长大了也会和她妈一样。
当时我正在想,我妈若是听了他那句她爸爸眼睛瞎掉了才找了她妈妈肯定高兴。回过神儿就看见真善美攥着拳,站起来把他推到在地。随后捣蛋王就转过身搬起自己的椅子作势要砸过去,而我,鬼斧神差地挡在了真善美面前。好巧不巧,椅子正中我的后脑勺,出血了。然后惊动了班主任,送我去医院,叫家长。唉……我的腿怕是要不保了。
这之后,捣蛋王的母亲赔了医药费,我妈也没说啥。只不过我从她那快要把我杀死的眼神里读出:再有下次,腿就别要了,不禁背后一凉。我妈走之前,看了一眼陪着我到医院的真善美,虽说是看,但我这个亲女儿解读的是:嫌弃。
第二天真善美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把我叫到天台上。说实话,我有些犹豫,不过想着我妈不可能有千里眼,就去了。她背对着我,迎着风,长发飘飘,轻轻地开口说道:“谢谢你”,我习惯性的回了句没关系。她又接着说,她爸爸在临死前让他工友传话给她,让她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跟我抒情起来了,可能是没人跟她说话吧。她看着一脸不解的我,笑着说:“不过你还是不要和我有什么牵扯,免得被孤立。”我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闭上,低下头。那天的谈话就这样在我的沉默、她的笑脸中结束了。
没错,真善美很早就被孤立,因为她的妈妈。而我,认识她这么久,除了这么一件事,其余什么都没做。
我始终没能和真善美成为朋友。以至于至今我经常想,我活了这么久,认识了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偏偏执着地想和她做朋友。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我的儿子把他的面包分给了路边的流浪猫时,记忆滚滚而来。
是啊我活了这么久,遇见了这么多人,但我却再没遇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她很漂亮。和她妈妈一样,但却又不一样,她可以用美来形容,美得很纯粹,美到让我有些嫉妒。她从不说谎。就算我们全班人都这样做了,她也坚持说着真话。她很善良。她爸爸死后,她靠着学校给的贫困补助,每顿一个馒头熬过来这么多年。她干巴巴的,因为没有什么营养。但她却会把半个馒头分给一只跟着她的流浪狗,那是我有一天偶尔看见的。那天阳光很美,她看见狗吃得那么欢,她笑了。那笑容,就像那天的太阳一样。
我在儿子的呼唤中回过神儿,儿子小声嗫嚅到:“妈妈,我想去学散打。”我蹲下身去,问儿子为什么?他说,他们班里有一个小霸王,特别讨厌,总是欺负女生和他的朋友,他想学习散打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保护他的朋友。虽然我很敬佩我儿子的乐于助人的精神,奈何囊中羞涩,日子过得并不富裕,这件事只能作罢。
儿子提起来他们班的小霸王,让我想起了之前的捣蛋王。捣蛋王在一次班级聚会上喝多了,他告诉我,他喜欢真善美。之前他还小,只想着引起真善美的注意,就说了各种刺激她的话,跟着班里的人一起搞“冷战”,孤立真善美。那次砸椅子,也就是作势,他不会砸中真善美的。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我,生生地碰上了椅子。我喝了一大口酒,质疑他:“你怎么不早告诉她,说不定,说不定……”
儿子白天跟我说报班的事,我当天晚上就做了噩梦。梦里,我梦见真善美在天台上,嘴角扬起,脸上却挂着泪珠,什么也不说。转而又梦见我妈用那嫌弃的眼神看着真善美。我儿子在梦里对我说,妈妈,你是不对的,你不应该什么都不做的。早上醒来,睡衣都汗湿了。我对儿子说,今天去给他报散打班,他很开心。
我不知道真善美为什么会自杀,我猜测,她可能是因为孤独,可能是因为贫穷,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以至于让她承受不了,以至于让她没听从他父亲的话好好活下去。但我知道,我妈在告诉我这件的时候,我惊恐地看着她,鼻子一酸,赶紧跑到卫生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