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今年88,外婆89,今年是他们结婚68周年
外婆没有上过书,却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淑贞,据大舅说因为太外婆是地主家的小姐,南方小城的小家碧玉,后来因为时代的原因嫁给了大字不识一个的太外公,这是后话了。年轻时的外婆精明能干,在最困难的时期抚养了六个孩子成长,听妈妈说,外婆在怀着二舅的时候还被戴高帽游行批斗,会在大舅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承担下照顾哥哥们的责任,会全力的支持满舅自由恋爱的婚姻,会在奶奶欺负妈妈的时候维护自己的女儿。然后,我始终无法把这些印象里的故事和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骨瘦嶙峋的老人联系起来。她是我的外婆,印象里的她始终是精神矍铄,始终是挺直了腰杆,始终是满脸笑容,岁月的无情留下的皱纹,在她眼里再寻常不过。可是此刻的她,尽管嘴里念叨我半年之久,可是当我回来看她的时候她却又不认识我了。
外公是一名老会计,知书达理,颇有学识,略懂一些阴阳五行,也很受人尊重。关于外公的记忆总是星星点点的,他不喜于小辈过多的言说,最深刻的就是三年前送我上大学的时候,离开武汉市再三对我嘱咐的要好好念书。我一直很感谢外公外婆,他们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但是却从未有过重男轻女的观念。最疼的是妈妈,最宠的孙辈是我,所以我自小就更愿意呆在外婆家。
当然,今天想说的并不是两个老人的故事,而是一对夫妻的故事。
前两天,从晨练爬山下来,看见两个老人家都住着拐杖,互相搀扶去食堂吃早餐,富哥说这真幸福。然而,在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婆。
去年9月,外公突发脑溢血,半身都已经瘫痪了,那时的外婆已经患阿尔兹海默症两年之久了,虽然在大家的陪伴和照顾下恶化的很慢,但还是很多东西都已经难以辨别了。听妈妈说,外公苏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淑贞,在哪里?”那时,家里接了医院发的病危通知单,一手准备后事,一手完成外公的心愿回老家看看。从老家回来之后,可能外公难以放下没有人照顾的外婆,外公奇迹般的好转,一次次的康复之后,生活又恢复了自理,除了语言障碍有一些受损,智力下降了很多之外,没有人看得出他在87岁那年,差点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依旧每天牵着外婆去吃楼下菜市场吃早餐,他也不会知道,在他住院的时候,外婆曾一个人从家里走到医院,路上默默的忘记了路,就不停的和路人说“我老头子住院了,我去看我老头子”。
去年冬天,我回家的很早,那时外婆已经住院半个月,临近年关舅舅妈妈们都很忙,所以我就呆在医院陪床照顾外婆。她不大认识我,就每天早上起床就和我说“你能帮我打个电话给我老头子,要他给我买个包子来吗”。那个时候,外公也不大认识路,但是他居然每天不顾舅舅们的训斥,一个人跑到医院里面来,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坐在病房里。外婆每次看见外公来,都特别开心。时不时就和外公说“老头子,坐过来”,常常拉着外公的手就亲一口,捧着外公的脸就亲一口,然后像个小女生一样的满脸笑容。她也会和好多的人介绍外公,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怎么怎么厉害。有时候很好奇,为什么此刻的她连儿子女儿外孙女都不认识了,却还记得年代那么久远的故事,可能故事中的那美好是真的一辈子都忘不了,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也有是很好奇,是不是真的在爱的人面前你永远是那个18岁的小姑娘,笑颜如花。
那时的外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很多事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了,有时候我一个人在病房里照顾还会觉得很吃力,每次换洗下来的裤子,我要去洗外公都会阻止,嚷嚷着他来洗,说“淑贞的衣服我来洗”。可能就是这么多年照顾外婆成了一种惯性了,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即使很多事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外婆住院的时候,外公和妈妈有一次聊天,他对妈妈说“女儿啊,我怕你妈妈挺不过来了”妈妈告诉我,那是她45年来第一次看外公哭。他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过,那一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害怕死神夺走外婆的生命。
他们俩将近70余年的生活里,肯定也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争吵,也因为孩子的成长和教育打闹,可是70年的时间对你好,关心你,爱护你,已经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变成了血液中的一种基因,想忘也忘不掉,想舍弃也舍弃不掉的东西。爱就是融为一体又相互独立的过程,我想外公外婆最害怕的就是“慢慢的,我变成了你,而你,却走了”
他们又熬过了一年,又陪伴了彼此一年。所以,每一次我看见外公外婆的时候,我都还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真正纯粹的爱情与陪伴。真正的美好,平淡如水却也如水般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