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庆归来，路经宜昌，抓了个空隙到当阳县去访问了三天。当阳县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县城就坐落在古战场十里长阪坡上。当年，赵子龙单骑救主，张翼德横矛当阳桥，关云长后来困走麦城，都在这个县境内。当阳县人均收入五百六十元，是宜昌地区最富有的县份之一。当阳县的县委书记李云焕，今年五十二岁，是全地区县委书记中年纪最大的。副书记同县长都只有三十几岁，他们是个老带少的班子。把这几个方面综合起来看，当阳确实是个蛮有特点的地方。
我同李云焕同志谈了几次，他特别强调在农村经济改革中保护农民的积极性。他说，我做工作什么都不怕，最怕有些业务部门。部门的规定一下来，你就得执行。我们不晓得大面上如何,我们考虑的首要问题是当阳农民吃不吃亏？我们要保护当阳农民的利益。
去年，取销粮食计划收购，改为合同订购，这个政策没有问题，受到农民的普遍欢迎。但是有关部门规定，按合同规定收购比例之内的粮食价格，每斤是一角六分，比例外农民多卖余粮的价格，每斤是一角三分。如果这样做下去，同样是卖粮食，就因为你订了个比例，就有了两种价钱，多卖余粮的农民就要吃亏。在这种情况下，县委决定比例内外，都按一角六，分的价格收购，结果，县里多收一亿斤粮食，多支出八十万元，保持了农民种粮食的积极性。去年秋天， 农民种麦前，有关部门又宣布，只收购白麦不收购红麦，很多农民不愿种麦子了（这里是水稻产区），这时县委宣布，小麦收购量增加两千万斤，价格不变，品种不变，又把农民的积极性稳住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党中央制订的农村经济政策，都是从保护农民积极性出发的，也证明当阳县委事先作出的这两项决定是正确的。我在四川灌县访问，县委书记就说，现在县委书记也好当，也不好当，说好当是因为县委有了结合本地实际的权力，说不好当，是因为新事物太多，自己一时适应不了。李云焕的这两项决定，看来是不符合有关部门的精神，但它符合我们党发展生产力保护农民积极性的总方针，因此， 他立住脚跟了。
县委看上边，乡里看县委怎么样，上下都是一样的。这里有个慈化乡，把田种“花”了，沙土地种的花生，好地种的棉花，还有蔬菜和西瓜，低洼地种的麻，这个因地制宜的种法,比人民公社时期的大集中大统一，当然是花梢多了。乡党委书记很怕挨批评，李云焕一去，乡党委书记先自己说：“地种的不整齐，不好看了”。
李云焕很懂得他的心情。他说：“我那里批评你，我还要表扬你。”去年慈化乡种植上因地制宜，每亩增收一百元，有个青年农民叫李德彬，他种的更花梢，去年一亩地产值达一千元。这对提高当阳农民讲究种植的积极性，产生了很大促进作用。
有些事情光靠说不解决问题，你对国营饭店说你要改善服务态度呀，你要讲卫生呀，他说要这样办，你必须拿钱，扩大投资。现在李云焕变了个法，他发动农民进城盖了六个大饭店。这些饭店标准高，气派大，服务态度好，饭菜还便宜，一开业就抢了国营饭店的生意，弄得国营饭店手忙脚乱，不要你拿钱，也连忙采取措施，改进工作了。农民办的华夏饭店的经理对我说：“我们不图赚钱，开始先图个名气。”县城里只要有一个要名气的饭店，那些原来不以名气为重的，全得改变态度，否则，他的日子就过不下去。
现在，农村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做工作用行政手段不如用经济手段的效果好。可是，他们说的经济办法管理，事实上是一种歪门邪道，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否则就罚款。有的规定：养鸡超过百只的，每只奖一元，养猪超过某种定额的每只猪奖给五元，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县委批评了这种变相的强迫命令，教育干部要尊重群众的积极性，爱护群众的利益，谁也不准找什么借口，在群众间胡整八整。
报纸上登载某某农村的调整产品结构，已经完成，或者已完成百分之八十，等等。我实在看不懂他这百分比是指的什么？我问李云焕，他也没有回答，却给我讲了个种桑的故事。
当阳县历史上曾经有过种桑三万亩的记录。现在要调整农村产业结构有些人一不尊重群众，二不调查研究,就去银行贷款三十万元，扶助群众种桑。过去蚕丝两元四角一斤，现在只卖一元八角，群众接了贷款，并不种桑，县里每年贷款付息几万元，桑树却没有发展，怎么办？李云焕同志对这件事感慨万端，他自言自语说：“五十多岁的人了，头脑应该清醒些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办呢？”
县林业局在王店同农民订立培植桑苗的承包合同，结果桑苗没人要，群众写信来告状，只好赔人家一千多元。这件事是李云焕亲自处理的。
象这种情况，调整产品结构的计划，应该说完成了百分之几呢？
在开矿方面中央叫有水快流，这里却流不动。煤炭部门经营一吨煤，上边有关部门发给四块钱手续费, 群众要挖煤，他向群众收这四块钱，你不给他，他百般挑剔，说你这里不安全，那里不合乎要求。不得已，县委出来制止，给群众做主，保护了群众的积极性。去年，庙前镇挖煤的由九十七户增加到二百户，年产量由八万吨增到十三万吨。
今年春天，有人要求派购生猪，说这样可以保护群众养猪的积极性。上级有关部门有文件叫搞合同订购，也是这个意思。
猪肉购销是个老问题了。群众卖肉一元二角一斤，国家收购毛猪每斤只给六角二分。这差价哪里去找？谁也不说个出处。有的地方把猪肉市场放开，跟着市场价格走。当阳县看了二年，才把生猪市场放开。结果，市场上猪肉很充足，早上卖鲜肉每斤一元六角，中午一元四角，下午一元二角。购销两旺，价格平稳，应该说群众是满意的。
但是，有些人不满意，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考虑，以群众要求派购的名义，要县委改变主意。县委决定不听这种话，坚定不移地执行把猪肉市场放开的政策。
这几年粮食市场上的风雨飘摇，一会儿刮到东， 一会儿刮到西，谁也摸不准啥气候。本来规定：农民只要完成订购任务，就可以拿粮食进入农贸市场，现在地方上又规定只有全县完成订购，才允许农民带粮进入市场。当阳县委的态度是，为了保护农民的种粮 积极性，不宣布这种限制。干么要变着样子来回折腾呢？
我看李云焕同志富有经险，考虑问题深沉，事情也做得干练。
当阳城的闹市街头，有个高大的塑像，塑的是赵子龙大战长阪坡时，怀抱太子，提着枪，默着沉思。座下战马，高举着一只蹄子，斜扭着头，显出正要奋力拼搏的样子。
据说对这座塑像有点争论，有人说，赵子龙和他的战马应该昂首长嘶，方显出英雄气概，有人说，赵子龙当时身陷曹兵的重重包围之中，糜妇人已殉难，他正要进入严重撕杀的时候，正是这样默首沉思，才显出了英雄的性格。
我不懂艺术，也不深知双方的争论，难以有所评价。但我想，我喜欢什么，追求什么呢？在我访问农村经济改革中的县委书记的的候，我是喜欢洋洋得意的呢，还是喜欢默首沉思的人？
我们赞赏李云焕这样的老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