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家的早上,不是被清脆的鸟叫声叫醒,就是被沿街的叫卖声叫醒。村子里的人们差不多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到夏天,天道长了,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天就亮了,叫卖声响起,整个小村子也好像上好了发条,勤劳的人们便随之忙碌起来!
我们村里没有集,这就给沿街叫卖的生意人提供了充足的商业机会,也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因为虽然没有热闹的集市,但是基本上每天都有小贩过来,他们带来新鲜的肉,蔬菜水果甚至是做好的熟食凉菜。要知道这比固定日子的集市更具有吸引力呢!就比如你正在发愁早上给家人做什么的时候,卖油条炸糕的就来了;你正在觉得天气热到不想吃饭也不想做饭的时候,卖凉皮的在外边吆喝,这不是更给人惊喜么!但是如果你特别想要吃一种东西,但是又不知道叫卖的小贩什么时候来,毕竟他们有的时候定期过来有的时候不定期过来,你就要收藏好这份渴望,然后静静地等待,直到你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似近似远的吆喝声,然后你就狂奔出去,循声找人,满街的去寻他,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这样去追一个人呢,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呀!
先来说说我们村的固定小贩。早上一定会有马庄的小贩过来卖油条炸糕豆腐脑儿。豆腐脑儿不是天天有,这得看它会不会在进村的时候被抢没。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住在村子外边的好处啦,什么东西都是先到先得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家住在村中心大概的位置,所以说不远也不近吧,能不能买到豆浆或者豆腐脑全凭运气。妈妈是卖油条炸糕的小伙子的常客,听说这个小伙子是河南过来的,在这边租房子卖早点,人特别的勤快,做生意也相当活泛。如果着急忘了带钱出去,他都会给你装好油条啥的,然后说下次再说,骑车子就继续沿街叫卖着走了。我特别的珍惜人与人之间的这份信任感,就像现在偶然也能在一些摊位前看见“有事出去,自行扫码”的留言牌一样,一个人的信誉远远的比那点儿蝇头小利要珍贵的多不是吗?早上还有一位常客生意人,他是邻村卖猪肉的。他每次不走街串巷,基本就是进村然后在中心小广场那里停下,支开摊位,喇叭里放出熟悉的吆喝声来:“谁打猪肉,打猪肉的过来了昂,谁要排骨,要排骨的买排骨来~!”这个声音夏天还好,冬天就会变得特别的有“穿透力”!因为大叔冬天还是这个点儿,要知道冬天天道短,早上六七点基本还黑着呢,这声音就把人们从梦乡拉回到现实中了。我无数次的被叫醒,但是也并没有觉得吵闹,有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些人或者说自己吧,在城市里的时候,要是周末早上听到一点儿嘈杂的声音比如楼下的广场舞声音或者是邻居装修的声音或者是三四点垃圾车收垃圾的声音,都会烦心透顶然后捂上被子气呼呼地想要再睡一觉;而回家来被这些叫卖声吵醒,就从来没有那种讨厌的想法。后来我想明白了,而且我觉得自己得出了真理。其实两种感觉为何不同,原因并不是声音,因为这些声音在特定的时间对于某个人来说可能都是噪音,感觉不同是因为人的心境不同,人的状态不同。怎么理解呢,就是说比如在你心情很好的时候有一个人不小心踩了你一脚,你也会笑着说没关系,就是这么容易宽容;可是在你很紧张很焦虑或者刚刚经历了一天的奋斗筋疲力尽想要休息,想要自我空间的时候有个人不小心冒犯了你一下,当即你发飙的指数远远大于你笑着宽容他的指数,所以不同的反应的源头就在于主观因素——人!不管是不是想承认,我们大多数在城市生活的人,在享受着城市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在无时不刻的受城市大环境的影响,快节奏,有计划,压力,焦虑等等,心很难静下来,好像时时刻刻都是有目标的生活一样,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工作好了能睡个好觉,睡个好觉才能有精力去工作,反反复复中人的心怎么可能静的下来呢?在村子里就不一样了,我经常回家无目标无所事事的生活一段时间,反正自己也是闲人一个,就算是被叫醒又如何呢,于是我很容易接受这种独特的叫早方式,甚至觉得亲切觉得怀念。
不仅仅是早上,中午跟傍晚都有固定的小贩过来。有一个卖馒头的,就是中午和晚上的常客。只要不是下特别大的雨,一年到头他都会过来,这叫准成。因为准成,爷爷以前从来不去菜站买他们进货来的凉馒头,因为他知道,一到十一点卖馒头的准来,就把菜炒好,等着热乎的馒头就好了,我想很多人跟爷爷一样吧。也正因为他这么准成,所以只有他在我们村很吃得开,曾经有几个偶尔过来卖馒头花卷的因为卖不过他,后来也就放弃这块儿阵地了。他不仅卖馒头,还卖包子,花卷,糖三角,豆包,谁家有红白事儿了,也可以在他那儿订馒头。我最喜欢吃他卖的豆包了,一块钱一个,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关键是里面的豆沙馅儿都不是那种现成的红豆沙,而是老方法做出来的豆馅儿,还可以看见红豆呢,连他自己都说我这豆馅儿都是用好红豆红糖自己做出来的,一点儿不掺假,所以这样的好东西也是先到先得的。每到我生日的时候,妈妈都提前跟他说好,给我订包子,我们这里的习俗是生日的时候吃包子,不是那种带馅儿的包子,是纯馒头蒸起来的大包子,老人的话还做成寿桃的形状呢!每到过年,也得提前跟他预定包子,为的是过年的时候省事儿,省的自己蒸了。听妈妈说年前这大叔忙得很,基本天天通宵,都是给各家各户蒸预定好的包子,都蒸完送完了基本也就腊月二十六七了,然后他就回老家过年了,正月十五以后见!所以每年他过来给我家送馒头,我们都提前祝新年好,虽然不沾亲带故,但是十几年一直来我们村的做生意的大叔,已然成了乡亲(村里人一般不会用“朋友”这个词,乡亲应该就是朋友了吧,还是好朋友!)。这个大叔也确实有意思,现在做沿街叫卖生意的大多随身带着扩音器,直接放录好的吆喝声就成了,可是这个大叔不!他一直是喊叫,是那种最原始的叫卖,而且就俩字儿:“馒头~~”拉着长音,大叔的嗓子那也真不是盖的,中午这么喊,下午还这么喊,从来就没有见他喊的嗓子哑了之类,有时候碰见他买完货回去,路上还唱着京剧,多充实的生活啊!我觉得这大叔的生活就像他的嗓子一样,时时刻刻让人感觉很洪亮,很有力!
除了这些固定的小贩,村子里也时不时的响起花样叫卖声,就是那些不固定过来的惊喜了。比如小时候的“狼狗猫头!”,就是卖冰棍儿的,后来小卖部的冰棍多了自然这个行业就被取而代之了;再比如卖炸鱼的,炸鱼,炸火腿儿,炸年糕,炸鹌鹑蛋等等等等,只要是听见这个吆喝声,大部分的孩子都会涌出家门,接着你就找哪里有一堆孩子基本就是小贩被堵在那里了。所有的炸串儿都是现炸,鱼要裹上面糊糊,火腿儿要先削花刀,然后放进滚热的油锅里,捞出来的时候沥油,撒上辣椒粉孜然之类的,新鲜出锅的炸串儿就做好啦!还有卖切糕的,一块大铁板上,一半儿是蜜枣的,,一半儿是小枣的。卖切糕的不站集就串村儿,基本都是上午来,你要多少他就会从车子载着的水桶里抽出长刀,切完然后再把刀放进水里。开始不知道这是为了让刀不粘,就想着一定没有人敢去抢切糕,拿着大刀做生意的这有这家伙了吧!一年四季还是夏天各种吆喝声最多,不仅有上边这些专业的生意人,还时不时的过来几个批发冰棍儿的,卖卫生纸的,卖各种家里自己种的但是又吃不完所以拿出来卖的菜农。这些不专业的人要么就是“很会做生意”,说多少钱一斤就是多少钱一斤,一毛不拔所以很少开张;要么就是特别“不会做生意”,反正也不指着这个吃饭,就想赶紧卖完,所以你要是买他的菜,还会有各种赠品!
前边讲的小商小贩都是现金交易,其实就在前几年还有以物易物的买卖呢,那就是换西瓜!一般卖西瓜的都是开着三马车或者拖拉机过来的,他们自带瓜秤,西瓜不卖只换,拿啥换?当然是麦子啦!西瓜下来的时候基本也是麦熟过后了,家家 有新下来的麦子,一般西瓜跟麦子之间有一个换算的指数,人们讨价还价也是算这个指数,达成意向就去家里量麦子。所以之前家里麦收的时候不仅会留下换面吃的麦子,还会留下两袋子用来换西瓜。换西瓜的特别容易聚群儿,因为一般都先开开俩瓜随便吃,吃够了大家开始砍价!你若问那换西瓜的亏不亏呀,还没怎么着呢先被吃掉两个,其实这就是生意了,先尝后买的道理,大部分的时候瓜农也是对自己的瓜信心满满的。虽然开了两个瓜,但是每家一买就会买十几个,那个时候没有冰箱都是放进自家的地窖里存着,地窖很大,所以多买些也不成问题。打小爱吃西瓜啊爱吃桃就是我的口头禅,所以每次换西瓜我都积极性特别高,我主动请缨去追卖西瓜的,然后主动试吃,吃饱了再把爸爸挑好的西瓜抱进家,完成!
现在虽然住在邻村一个僻静的小院里,但早上我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卖切糕的声音,特别熟悉,特别亲切。于我而言,这些沿街的叫卖声似乎已经像血液一样流进了我的身体;像图章一样,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来烙印。小的时候,当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因为总是能去街上找到他们,买到自己爱吃的东西;长大之后,当街是个熟悉的地方,因为还是能够听见记忆中的声音从那里传来。但是一切都是在变化着的,小村庄不见了,他们的商业地盘就消失了,但是,以后人们的消费方式不是在变化么,说不定卖猪肉的伙计会有自己的店铺,卖馒头的大叔开了微店还兼职快递,到时候就能在手机上预定自己喜欢的大豆包了,未来谁又能说的准呢!总之,我喜欢今天被卖切糕的吆喝声叫醒,起床买切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