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的海水不断冲刷苍灵军战船的底板，发出刺耳的“刷刷”声，激起一片又一片浪花。

一大五小，总共六艘苍灵军战船在海面上排成锥形，以最快速度向正北方向航行。

海风越来越大，吹满挂在每一艘战船桅杆上的船帆。甲板上的每一名火枪手和炮手都严阵以待，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阵阵凉气不停地透过铠甲间的缝隙灌入将士们的身体内部，使他们能够一直保持清醒。

海面很平静。除战船航行所发出的声响外，再没传出其他任何声音。就连波浪声都微弱到完全不影响航行。越往北航行，海水的表面颜色就愈加深邃，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站在各战船船头和船尾的探测灵师全都面无表情，专注地盯着手上的魔灵导器和船头的罗盘。隐藏在寂静的暗处中的危险，往往是最可怕的。但凡是有点战斗经验和航海经验的人，都绝不会掉以轻心。

唐英杰和铁甲战船的船长坐在铁甲战船船舱中央的两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几名海军军官站在船长身后。唐英辉、唐英明和十几名只穿着护身铠甲的青年灵师在他们身后围成一圈。除去掌舵的舵手和缩在光照不进来的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柳熙莹以外，每个人都盯住站在圆桌前方的艾昊。

艾昊正拿着一支笔，在平摊在自己面前的西凉海域航海图上画着什么。这幅航海图很宽大，几乎占满整张圆桌。在它的表面，苍灵国、坚岩国两国各自控制区内的每一个小岛、每一片灵兽聚集区，甚至是每一片暗礁，都被标示得清清楚楚。

船长身后的几名海军军官都在不停地眨眼。有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放松，嘴角还微微往上一翘。他们都已经看出，艾昊是在指出一条路。一条能够在完全不惊动海中的大型灵兽群并避开坚岩国巡逻船队的情况之下，抵达鬼蔓岛所在的鬼渊群岛的海路。

在航海图上，两国各自控制的海域分别用红色虚线标示出来。位于两片海域中间的大片公海则全部被浅浅的灰色斜线覆盖。某几块范围较大的灵兽聚集区和暗流区更是被双斜线覆盖。艾昊画出的路线一共分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通往苍灵军控制海域边缘的几个岛屿；另一部分则以那几个岛屿为起点，分为两路，通往鬼渊群岛中部。鬼蔓岛正好位于鬼渊群岛正中央位置，被许多大小不一的小岛屿包围。在它的正西北方向，有一条在航海图上明确标示出来的航路，直通往坚岩国控制海域内的两个重要岛屿，并连通坚岩国宝林行省最南端的海军军港。

“这条路会经过敌人的巡逻船队的常用航线多少次？”一名虎背熊腰的海军军官瓮声瓮气地问。

艾昊没有回头，抬起左手，伸出两根手指，随即放下右手中的笔，用手指在航海图上比划。他的两根手指落到坚岩国控制海域内的两个大岛屿上，先后往三个方向画出幅度不同的半圆形。其中一个半圆形刚好划过鬼蔓岛，也划过他在航海图上标出的那条通路。

“哦？”船长抬起手，慢慢地捋下巴上的小胡子，“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凭我们的实力，应该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穿过去。”

“我觉得不一定，长官，”高大军官说，“他们的巡逻船队的速度应该不如我们，但感知能力可就……”

“这不是问题。”

唐英杰从椅子上站起来，先看向前方的艾昊，又回过头，看向柳熙莹。

柳熙莹倚靠在被铁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舱壁上，一言不发，好像这些事完全与她无关。只有唐英杰能感受到，她体内正在向外散发出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危险气息。释放出这股气息的她，就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吞噬自己眼前的猎物的毒蛇一般，不引人注意，却无比危险。

“柳将军和行省常驻军派来的第五大队的气息隔绝与屏蔽能力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我的意见是，我们的行动计划需要做出一点调整。我觉得，最好别让炽火部队全军都改乘最小型号的铁甲船。这很有可能会造成部队分散，不利于我们发挥自己的能力，甚至可能带给敌军把我们分割开并逐个击破的机会。”

“那么……将军，您的意思是？”

船长的眉头略微皱起来，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他虽然不认识唐英杰，却也知道，这位邪火灵将很年轻。作为一名资格比较老的海军军官，他也不太喜欢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控制型的战斗灵师，而且，是传统战斗灵师。他不相信火属性灵师能够在海洋上有所作为。

“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乘坐这艘漩涡号，”唐英杰的语气很坚定，“我和柳将军，炽火部队最精锐的第一战斗大队，以及施展‘元素逆转法阵’的第五大队，要继续乘坐这艘漩涡号，渡过公海，前往鬼渊群岛。”

“这样不好吧，少将阁下？”另一名脸上长满麻子的海军少校带着几分不屑地抬起宽厚的嘴唇，“对于突袭行动而言，漩涡号的目标太大，太容易被察觉……”

“不错，”唐英杰点头，“你们说的都是事实。这一点我懂。在航海这方面，我不如你们。但是，我们两个也都拥有你们不懂、不擅长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敌人更不会懂。就算他们能懂，他们也防不住。”

柳熙莹抬起头，双眼正好对上唐英杰的目光。唐英杰看到，她漆黑的双瞳中重新冒出几分光泽。

漩涡号战舰和五艘小型护卫舰稳步向北方航行。渐渐地，苍灵军海军控制区最外围的一圈小岛出现在船头的探测灵师的视线之中。

六艘战舰同时加速，分别进入六座小岛外围靠近苍灵国海域一侧的军港停泊。

漩涡号直接停进军港之内。漩涡号船长当即带领军官们下船，指挥船员们和码头工人一起往战舰上搬运必要的物资。

唐英杰和柳熙莹一同走出船舱，走到甲板上。十几名炽火部队灵师跟在他们身后。

这几座小岛都是纯粹的军事要塞。除海军军官和士兵、码头工人和少数后勤人员之外，没有其他人。岛上仅有的可利用资源，就是淡水和少量可食用的野果。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忙忙碌碌的码头工人和士兵在来回奔走。

“你似乎信心很足啊。”

柳熙莹突然开口。她用的是传音术，只有唐英杰能够听见她的这句话。

“没有，”唐英杰摇头，“说真的，如果只有我一个，我不是很有信心。我没把握战胜那个死胖子。就算我会没事，兄弟们也会有危险，很有可能再次伤亡惨重。”

“你是想给自己压力，逼自己尽快突破，是吗？”

“什么？”唐英杰表面上假装没听懂，眼神却猛然变得警觉起来。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小唐，”柳熙莹的语气变得放松一些，“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急于求成，更不要太贪心。你现在的修炼速度，在我国历代灵将中，已经算是非常快的。”

唐英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力捏自己的手指关节。

柳熙莹重重地停顿一下，随即继续说。

“五阶到六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瓶颈。太过急躁，很可能会为自己埋下不必要的隐患。”

“呵？”

唐英杰坏笑一下，回过头，看向围在自己身后的炽火部队灵师。

“被你看出来了吗？事实上，不只是我。好几个兄弟都已经达到升阶的瓶颈。”

几名修为较强的炽火部队灵师先后听到唐英杰的话，嘴角抽动几下，却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现在不是乱插话的时候。

“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和炽火部队的将士们都是怎么想的。”

柳熙莹抬起手，握住船头边缘的一小块凸起。她的眼神又变得迷离起来。

“你们无非是憋着一口气。我能理解你们。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战场不是斗气的场合。很多时候，意气用事会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这个道理，我懂。已经过去半年了。我们就是再笨，也该想明白。”

唐英杰眉毛一扬，再次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十几个兄弟。

“而且，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柳将军。”

柳熙莹猛地转回身，紧盯唐英杰那张被赤红色面具遮挡住的脸。她看到，唐英杰身后的炽火部队灵师全都面无表情。因为，他们都没听到唐英杰用传音术说出的这句话。

“别紧张，”唐英杰耸耸肩膀，“我不会乱说。国家保密法，我还是知道的。没错，我经历过的事情确实不如你们多。但是，吸取教训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柳熙莹眯起双眼，仔细打量她面前的炽火部队军官。她能够探测出每一名军官的修为。

“这次行动，我确实比上次更有把握。我相信，常驻军派来的增援部队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唐英杰的语气猛然加重。

“是的，”柳熙莹点头，“他们两个，毕竟还太小。现在，让他们承担这么重的任务，实在太早。”

“是的。”

唐英杰抬起头，仰望一成不变的灰蓝色天空。

“我还挺期待他们两个快点长大。主帅他老人家好像说过，他们两个的前途，都不可限量。”

“喀拉……喀拉……”刺耳的摩擦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被手铐和脚镣锁住的米淑芝在两个彪形大汉的押送之下走上甲板。她的脚步很小，说是在走，其实更像是在蹭，一点点地在甲板上往前挪动。铁制的脚镣无比沉重，重得她几乎无法抬起脚，只能一点点地挪动脚面。她憔悴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好像完全感觉不到那对脚镣施加在她身上的重量。

“她不是在下层船舱里押着吗？怎么出来了？”唐英杰扭过头，问站在自己右手边的红发上校。

“是舰长让她出来放放风的，将军。”红发上校回答道。

“哦……”唐英杰拉长音调，随即点头，“那也行吧。其实，我觉得，可以把她的脚镣拿掉。反正她体内的灵力已经被封住，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她逃不掉的。”

“可是……”红发上校面露为难之色。

“没事。她对我们已经构不成威胁，没必要再给她施加那么多限制。”

唐英杰快步走到米淑芝身边。押着她的两名士兵立刻抬手敬礼。

“给她把脚镣解开吧。有我们在，她不能怎么样。麻烦你们向耿舰长说一声，就说是我让你们解开的。”

站在米淑芝右手边的士兵立刻蹲下，解开她脚上的镣铐。

米淑芝没有立刻说话，俯下身，向唐英杰深深鞠躬。两分钟后，她才扭过头，看向完全看不到任何景物的海面。她干瘪的嘴唇轻轻地蠕动几下，发出微弱如蚊子哼叫般的声音。

“小霖……最喜欢大海了……”

柳熙莹率先听到米淑芝的话，连续眨眼，随即扭过头，看向战船另一侧的海面。没有人看到她黑纱巾下的表情。

短暂休整之后，唐英杰、柳熙莹和炽火部队重新出发。两名灵将和炽火部队第一大队仍然乘坐漩涡号战舰。其他人则分别以小组为单位，改乘原先停泊在小岛军港内的小型铁甲船。这些铁甲船都是半木制结构，外层包着铁皮，内部船舱和船底均为木制，不装配任何武器，只负责运输兵员或者物资。十艘小型铁甲船围在漩涡号战舰周围，保持和漩涡号战船相同的速度，向鬼渊群岛所在的东北方向行驶。

船队驶出苍灵国海域后，海浪渐渐变大。浪花不断地拍击铁甲船的船身，撞击铁甲船的船底。海水的颜色变得愈加深邃，就连激起的浪花都显得略微有些发暗。每艘铁甲船上的探测灵师的表情都很紧张，生怕出一点差错。他们先后探测到好几群鱼类灵兽的气息。这几群灵兽全都在他们周围的浅海活动，和他们之间都有不算远的距离，但都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

唐英杰站在艾昊身边，静静地看他在航海图上画线。此时，摆在艾昊面前的是鬼渊群岛的地图，以及周围海区的海区图。这张用方框分解成好几部分的地图是一幅手绘的黑白地图，平摊在西凉海域海区图中间。

艾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鬼渊群岛中间的几条通道上左画右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这几条通道全都是通往鬼蔓岛的通道。他画出的通道，刚好能够完美地避开用灰色标示出来的暗流区，也足以躲开用黑色叉号标示出来的巡查岗哨。

“嗯，”唐英杰重重地点头，随即扭过头，看向艾昊的脸，“你确定，暗灵部队的主实验室就在鬼蔓岛内部？绝大多数人质也都被关押在鬼蔓岛之内？”

艾昊仍然没说话，只是点头。他放下手中的毛笔，双手拿起地图，递到坐在椅子上的耿舰长手里。站在耿舰长身后的几名海军军官先后凑上来，仔细打量艾昊画出的这几条路线图。

“那样的话，这件事就很好办，”唐英杰右手握拳，转过身，面向耿舰长，“耿舰长，我觉得，漩涡号应该直捣黄龙，直接进攻鬼蔓岛，用最快的速度歼灭岛上的全部敌军，救出人质。其余部队按照原计划，兵分两路，从南到北依次拔掉周围各个小岛上的敌军据点。”

“将军，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冒险？”耿舰长的语气带着一丝怀疑，“鬼蔓岛上守军众多，兵力至少是我军总兵力的一点五倍，又有大量防御设施，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拿下的……而且，万一打草惊蛇，敌人很有可能马上杀掉人质灭口……”

“这些我都知道，”唐英杰说，“但是，我认为，一场战争的胜败从来都不仅仅是由兵力多寡决定的。更何况，有柳将军在，我们完全不需要担心打草惊蛇的问题。等鬼蔓岛的炮声一响，拔据点的部队立刻开始行动，就没问题。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不发生任何预料之外的状况，以及，艾昊画出来的路线全都没问题的情况之下。”

艾昊眯起两条斜长的眼睛，用双手撑住自己面前的桌子。施加在他体内的灵力封印再次发动，带给他全身电击般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用力抓住圆桌的边缘部位，才没有跌倒。

几名海军军官先后扭过头，看向缩在日光照不进来的黑暗角落里的柳熙莹。柳熙莹抬起头，看向他们的脸，随即缓步走到船舱的正中央位置。她轻轻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合十。黑暗之核从她体内涌出，悬浮在她头顶。一股强烈的压抑气息瞬间布满整个船舱，包括耿舰长在内的十几名海军军官和操控船只的舵手全都感到有些憋闷，顿时眉头紧皱。

柳熙莹轻轻地念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咒语。一颗淡紫色的小光球从她右手手背上冒出来，一闪而没。一层接近透明的白色光膜慢慢地从她皮肤表面涌出，逐步包住她的整个身体。几秒钟后，一圈椭圆形的黑色气流凭空出现在她身体周围，向外扩散。这黑气径直穿过守在船舱周围的护卫灵师的身体，再穿过被铁皮包裹的舱壁，涌向船舱外围。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位于上层甲板上和船舱里的苍灵军将士都感知到，这股黑气确实能够暂时带给他们一种压抑的感觉。但是，经过几秒钟之后，它就会让他们轻松下来。随后，他们都感觉到，自己体内正在发生某些变化。普通士兵和船夫都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狭窄的灵脉在黑暗属性灵力的作用下被拓宽几分，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变得更轻，也变得更柔软。灵师们的感觉则更加敏锐。他们都发现，自己释放出的灵力波动已经发生某些微妙的变化。而且，每个人身上发出的变化都不完全一样。

淡白色的雾气渐渐包围船队前方的海面，遮挡住海面之上的天幕。这雾气不算浓密，海风却吹不散它。

苍灵军船队径直驶入雾气之中。五颜六色的萤火虫状光点从铁甲船上的观测孔露出来，随着波浪起伏而闪烁。

“舰长！我军将在十分钟内进入敌国海域范围之内！目前尚未探测到敌军巡逻船队的行动！”漩涡号战舰船头的探测灵师用传音术往船舱内传音。

“很好！”

耿舰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船舱内部的传声筒前，对准传声筒讲话。

“按原计划行动！铁甲船队，兵分两路！向东、西两个方向的目标地点航行！以信号弹为令，等待下一步行动！若有紧急情况，发射紧急信号弹！”

“是！”

甲板外围的传令兵接到命令，迅速地用信号把命令传递给各艘铁甲船。

两队铁甲船立刻加速前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紧接着，漩涡号战舰开足马力，全速向它船头的正前方，也就是东北方向行驶。

时间似乎在某种力量下静止。白茫茫的雾气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干扰，自动从漩涡号战船前方的半空中散开。

出现在漩涡号战舰上的苍灵军将士们视线中的，是一座很奇异的岛屿。说它奇异，是因为它的外形实在是有些巧夺天工。它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小山，两座小山一高一低。西侧的那一座高一点的小山上有几圈明显的、由苔藓类植被凝结成的深绿色痕迹，东侧的那一座矮一点的小山上则全都是各种深浅不一的岩石。位于两片小山中央的，是几片被分开的暗绿色区域和一片奇形怪状的褐黄色区域。那是几片丛林和夹杂在丛林中间的沙地。从船上的苍灵军海军将士们的角度来看，这座小岛就像是一顶冠冕，还是一顶不对称的怪异冠冕，也就是某些常年流窜于贫苦农村的巫婆或者神棍戴的那种。

“开始探测鬼蔓岛外围的敌军火力点！全体炮手准备！听我号令，向敌军火力点开炮！”耿舰长继续通过传声筒下命令。

“注意时机掌控！炮火一定要连贯，争取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发动攻击，我军的群体隐形和隔音掩护就将消失！千万注意！”

唐英杰也站到传声筒前方。他一边叮嘱漩涡号上的炮手，一边向身后的几名炽火部队军官打手势。这些手势的作用，是示意他们准备带队出击。

几名军官同时心领神会，先后走出船舱。每个人都释放出各自的灵圈。两名已达到四阶八级的中校身上释放出的灵力波动尤其剧烈。六十四颗一模一样的灵力光点交替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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