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口河的时光软绵绵的,静悄悄地划过那些各自安好的岁月。冬春时节,河水不忍心打扰任何人的冥想,躺在河滩旁边软绵绵的草地上,双手垫勺作枕,眯着眼看穿梭于白云中的光芒,忽然,有一股山花的味道却让人叫不出名堂。到底是多久没有享受这种懒散带来的惬意了呀?
当,当,当,当……。细细碎碎的马铃声伴随马儿刚劲有力的喘息,散落在零零散散的青石板路上,顷刻又渐隐渐息。朱元璋进军贵州时,几乎没有让军队浴血,这得益于贵州土司们的深明大义,或者叫识时务吧。在帝王眼里,贵州是一把钳子,牢牢地扼制云南的咽喉,屯以重兵,亦守亦攻。以地理位置受痛苦,也以地理位置得福利,贵州迎来了继汉朝以来的第二次开发,朱元璋修通了纵横交错的驿道,明军、商贾、移民……,庞大的中原文化,扶着摇摇晃晃的铁索桥跨过北盘江,一路向西,向着一个叫软口河的地方走来。
软口河,是珠江上游北盘江西南部的支流巴铃河的一小段。为什么叫软口河而不叫硬口河?显而易见是地形的原因。巴铃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气势汹汹,河水奋力冲破好几座山后,在四面环山的坝子东边安静下来,并且温顺得像暖冬里躺在怀里的猫咪。
温而软,软口河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明朝的驿道并没有彻底征服看起来温顺的软口河水,俗话说了欺山不欺水,人们只敢趁水势平缓的时候淌过去。时光一晃,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四川罗二老爷来烂木厂开汞矿,没想到老爷子的马帮在软口河被河水打翻了几次马驮,损失了许多贵重财物。老爷子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讲了句特别生气的话:“你仙人板板哟,损失惨咯”,于是下决心征服软口河——修桥!是年冬春之交,罗二老爷趁着软口河一年中最温顺的时候,大兴土木建桥。罗老爷花重金请来当地大山地区最好的石匠,石匠凿石功夫一流,凌厉中带脆性的石灰石,被他们挥舞臂力,凿成四面平滑精细的桥基石和拦河坝石。软口河桥原设计为双拱石桥,依水势而建,其设计科学和坚固让人折服,特别是紧挨着桥基石下方所筑的拦河石坝简直是神来之笔,起到了缓冲河水保护桥墩的作用。老爷子择良辰吉日,安放好桥基石后,令人失望的是这座桥居然就没有下文了,原因是六十里外的烂木厂再也打不出汞矿,如果罗二老爷再继续打矿就要面临破产,软口河桥因为罗二老爷的资金缺口而成为烂尾工程。
那是一个寒冬的下午,夹着湿气的河风像沙子一样打着罗二老爷的颧骨。河的西岸,老爷子回头驻足,愣愣地瞅着没有突兀在水面上的桥墩。那刻,他五味杂陈的揭下斗笠,揉了揉被雾水结珠的眼睑,随即消失在林间蜿蜒的驿道。
一转眼,软绵绵的时光又这样过去了,人群或者马帮还是那样走过拦河坝,不细心还真看不出水里还有两个像小船一样的桥墩。
河西岸的坝子连着西边的山,坝子是多年的雨水从软口河上游一点一点地“搬”来的河滩,土质相当肥厚,被人们分割成若干块水田。水田也是软口河人的时光,春天的油菜和小麦,夏天的水稻,秋天的蔬菜,一年四季都有斑驳的色彩,一天更有一天的味道。
这一天,蒸腊肉的味道是从坝子北角老陈家瓦屋屋顶的缝隙里夹着炊烟一起飘出来的,老萧和几个哥子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密林里出来的时候,都闻到了这股香气,大家都难以掩盖味蕾的召唤就咽了咽口水。
“香不?”
“香”。
“饿了?”
“饿了。”
软口河有点儿像袖珍版的四川盆地,村庄分布在西边山脚的树荫里,往东是田坝子,再往东是软口河,有人用无人机从空中拍到了软口河田园的天然太极图,方圆之中水摞一边、土摞一边,河道又偏偏呈S型,活生生的一阴一阳。一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若非是神仙的点拨,也很难凑成如此玄妙的巧合。老萧和他的朋友对这样的构造赞不绝口,一致认为这就是世外桃源,世外桃源就在这里。
老陈家甑子里蒸的腊肉,果然成为老萧一伙晚餐桌上的一道大菜。除了腊肉,还有柴火炖土鸡、青椒肉片、酸菜豆米汤、酸辣椒炒豆干和素青菜,每份菜肴都大盘大盘地装、大钵大钵地盛。这一桌子菜肴,是老陈的夫人和儿媳妇儿在柴火边耗费了一天的功夫,这殷实人家的情义,看着就感觉香喷喷的。老萧还将大伙儿从山上掐的折耳根(鱼腥草)叶洗了单独装盘,生蘸辣椒水,这样吃十分送饭,据说又有消炎生血的功效。荤素搭配,一顿饭吃得十分惬意。
软口河的时光,留下了老萧以及老萧的想法。他今天带的这队人马,也是冲着软口河的时光来的。这干人马,是县里面的文艺界人士,用了一天的时光,穿梭在软口河明朝的驿道、营盘以及康熙年间的古墓等等。老萧要借文化人的口,把软口河吹出去。老萧是县里派驻村的扶贫干部,本来他完完全全可以在机关按时上下班,将就过得了,但那段时间,老萧的生活上遇到了点儿烦心事就特别郁闷,他是那种不允许心里有烦心事的人,干脆就主动请缨来农村,这样既能工作,又可以观花开四季、听花鸟虫鸣,顺便捡俩个造型奇特的树疙瘩,捣鼓成盆景点缀一下心情。老萧有着人最真实的优点:讨厌做事打马虎眼、走过场,不做点事情摆着,心里就有道坎过不去。他把多年的好友、和他姓一样的萧总请来,硬是说服人家提供挖机,在一座到处是石头的山上钻出了一条机耕道;他跑去水务局缠着人家给软口河修排洪渠;软口河的通组水泥路,也是老萧去交通局争取来的;那天,养猪的贫困户朱华说要扩规模差钱,老萧又一拍胸膛承认给他担保。
饭后,老陈打开院坝的灯,大家拾凳围坐,一人端一碗土酒,喧闹至整个山谷都回响着大家的笑声。
时光如幻化的精灵,在软口河夜色中描绘着璀璨的星空。
当山村恢复宁静,才依稀听到软口河水,哗啦啦地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