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班牙回来已经过了五天，但是只要一闭眼，魂魄就返回了西班牙。灿烂的阳光、干燥的土地，炽热的空气，每天都在梦里重现。我知道，关于西班牙我必定有什么需要怀念。
去西班牙是蓄谋已久的事情。自从三年前在电视上看到西班牙的旅游宣传片，去格拉纳达参观摩尔人精美的宫殿，到米哈斯品味白色之城的浪漫就成了我内心热切的渴望。知道自己的无知，又买了本林达的巜西班牙旅行笔记》，厚厚的一本，从头看到尾。结果，格拉纳达和米哈斯都让位于弗拉门戈舞，林达关于弗拉门戈舞蹈的描述，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
一到西班牙，就惦记着看弗拉门戈表演。听导游说演出定在弗拉门戈的发展源地塞维利亚，期待的心情更加急迫。
到塞维利亚已经是傍晚时分，但是这个季节的西班牙依然阳光灿烂，感觉是在祖国的下午三四点钟。急匆匆的走过塞维利亚的大街小巷，发现恰是周末。似乎全城百姓都上了大街。咖啡馆小饭店里人头攒动，古老的塞维利亚这时候散发出勃勃的生机。令人意外的是，塞维利亚非常美丽。鲜艳的夹竹桃，开成了厚厚的花墙。高大的蓝花楹在空中撑起一片片紫色的云霞。金色的阳光，把古老的建筑照耀成一片金黄。潺潺的河水旁，金银塔透出金子般的光芒。 但是，我没有看见传说中的卡门。
什么时候读的巜卡门》早已忘记。估计是在年少青涩少不更事的大学时光。那时候，满脑子爱情至上忠诚第一的观念，卡门肯定不会是欣赏的对象。果然，直到飞抵西班牙，才又想起梅里美的巜卡门》。
从巴塞罗那到格拉纳达再到塞维利亚，需要漫长的车程。趁大家睡觉的时候，我戴上耳机，一边听着歌剧卡门一边在手机上看小说《卡门》。
大约是年纪增长的关系，很久不看小说了。也许开始感到小说不过是成年人的梦呓，难免幼稚，不想再耽误时光。不料，梅里美的描写，到最后，仍然攫住了我的心房。她回答，“你向我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再也不爱你了；而你却还在爱我，所以你才要杀我。我也可以再向你说些谎话；可是我现在不愿意这样做。我们俩之间一切都完了。作为我的罗姆，你有权利杀死你的罗密。但是卡门永远是自由的”！这个卡门，是什么让她如此勇敢？即使面对死亡，也不肯让自己的灵魂屈服？爱就爱了，不虚伪不犹豫。散就散了，不苛且不算计。爱也罢散也罢，始终不舍的是自由的灵魂。难怪几百年来，吉卜赛的女子总是文学作品里的主角，歌剧卡门中的旋律，总是人们百听不厌的选项。
梅里美的卡门，游走在塞维利亚的街巷，也浪迹在格拉纳达的原野。据说自从卡门被塑造出来之后，每天傍晚，塞维利亚的街上就有一个装扮成卡门的姑娘，供游人遐想。我也在塞维利亚的大街上东张西望，企图看到这个姑娘。但是，没有找到。
傍晚七点过，到了观看弗拉门戈舞的时间。我以为我们会走进一个小酒馆，里面烟熏火燎酒气弥漫，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中年发福的舞娘开始舞蹈。因为林达说过，看弗拉门戈舞一定要在深夜的小酒馆里。孰料旅游业改变了传统的弗拉门戈表演，我们进入的是一个宽敞舒适可以容纳约两百个观众的表演大厅。找到自己的座位时，前面几排已坐满了西班牙当地的老少观众。
灯光乍暗，乐声响起，表演开始了。深歌，从舞台上一老年男子的胸膛迸发出来，歌声沧桑悲切，像是灵魂在哀叹：看哪，他们以为找到了幸福！歌者的前面，一个英俊潇洒的西班牙青年，舒展双臂，双脚灵活地扣击出猛烈的击拍，用舞姿倾述心中的爱恋。台上的吉卜赛姑娘，满不在乎，举手投足间是满满的骄傲。两人热烈地舞着，只是明显地，年轻男子的舞姿透出了讨好乞求的意味。终于，求爱成功，姑娘和他肩并肩走向幕后。
是不是从此爱情开出明媚的花朵，王子公主就此幸福地生活？且慢，吉卜赛人深知，恋爱只是生活的序曲。
再启幕，深歌悲切。这次冲出舞台的是满脸痛苦的吉卜赛女人。她双眉紧锁，目光里尽是伤感落寞。爱情的花朵枯萎了，然而生活仍要继续。她看透了爱情，洞察了人性，好吧，且让我面对一切。舞娘已是中年，身材不再苗条，小腹明显隆起。但是她的腰板笔直，双臂有力。每一个指尖，都透着生命的活力。相形之下，和她共舞的年轻男子，尽管帅气英俊，此时却显出了内心的单薄，举手投足仿佛都在乞求她的原谅与宽恕。那个吉卜赛女人，先是愤怒，继而平静，最后微笑。她的舞姿依然刚毅，却又透出淡淡的柔美浓浓的骄傲。女人啊，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有如此气度！我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深歌和着吉他，声声入耳，扣人心弦。听不懂歌词，却能感觉那份洞察世态人情之后的悲悯以及对人性无可奈何的概叹。当舞台上，两个老年的吉卜赛男女，手持拐杖，怒目相向，不停地击打出激烈的击拍时，我忍不住破涕为笑。是的，就该是这样！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世界！在你我的生活里，不存在屈服更没有哀求。我们是平等的。唯有平等，彼此才能绽放出最美的光芒；唯有平等，付出与收获才不会变成心上的重荷。
忽然间，我看到了卡门。就在台上，年轻的年老的，都那么美那么艳。因为独立，她们脸上尽是自信的闪光。因为坚强，她们浑身洋溢着力量的美感。这样的美艳，不是浓妆艳抹的结果，而是生命透出的能量，原始而奔放，更是灵魂借着肉体的表达——我来了，我经历了，我承受了，我不再恐惧了！
林达说，弗拉门戈舞在表达爱情，可是那不是纯情少女的爱情，也不是痴情女子的爱情，是看透了这个世界后说“好，我陪你玩”的姿态。我要说，如果弗拉门戈舞表达的是爱情，那么这爱情是属于一个人的爱情，它与对象无关。它是一个女人通达自我后奉献给自己的生命礼赞！
走出表演大厅，夕阳正好。我不再期望在塞维利亚的街头邂逅卡门，因为卡门已走进我心里。从此，自强自立自信自由的卡门，将是一面火红的旗帜，和着深歌的旋律，高高飘扬在我的心际。卡门，我终于懂你！
2017年6月1日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