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过古稀之年。
年轻时的他健步如飞,走南闯北不得闲,而上了年纪后,身体各个零件的功用都不太灵光了,尤其是近一年来身体状况愈发的不好。
我的父母属于自己很能“抗”的那类家长,加上他们总是心疼我身体不好,不愿意让我再给他们二老操心,如果不是实在严重的病情,都会向我隐瞒。
半年前,父亲得了非常严重的肺炎,因为他的心脏病很严重,所以心肺功能一下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在跟我隐瞒住院的四天里,他一下瘦了二十斤,而母亲也因连轴转的陪护而疲惫不堪。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先看到了母亲。她从远远的走廊那端走过来,明显步伐沉重,身体向一侧稍微斜着,边走边用手攒成拳头敲着自己的后腰,在看到我的那刻,她还是笑着说:“到底还是让你知道了,你爸说非要你来。”
我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深陷的眼眶,一股自责涌上了心头,“为啥不早告诉我?”
“哎,以为是小病,谁知道来了医院就没出去。”我扶她坐在外边的长椅上,进去看父亲。
初夏的上午,太阳已经很毒了,整个病房混着消毒水和病患身上散出的汗味,使得阳光都失去了原本健康的味道。
我看到了闭着眼睛的父亲,心头一紧,走上去摸了摸他的手。
那双手,年轻时修机床、做木工活儿、打猎、修家电,早已结了许多硬硬的、厚厚的老茧。手有温度,嗯,我必须承认自己只是害怕它没了温度。
再抬头时,发现父亲正看着我。“你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他虚弱地说,嘴唇白白的、干干的。
我一下哽咽了,连声说,你想啥呢?
“我觉得自己可能要出不去了,这儿看不了我的病,你给我转院吧,你妈跟他们说不通。”父亲虽然说话无力,但是语气很坚定。
“好,你先躺着,我去说。”
几经沟通,签了责任书,我把父亲接出了医院,他坐在车上有气无力:“你爷那会儿就是听了医生的话,结果走的时候空着肚子,我太后悔了,最后的时间,应该想干啥就让干啥。”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最后的时间”。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连带着把快流出的眼泪咽了下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父亲,他脸色灰白,眼窝深陷,满头的白发看上显得整个人更加冰凉。
后来,我们去了另一家医院,重新开始治疗。
陪护的那天晚上,他睡着了。我看着他的手掌压在脸颊下边,把脸挤出了一堆褶子,就像扇子似的,而那一道道皱纹,就像扇面的诗句,记录了父亲这大半生的每个故事。忽然,他开始说梦话,哼哼呀呀,还伴着哭调,说了好一会儿。
我努力地听,却一个字也没听懂,也许,他梦到了自己思念的人吧……
我们用一生学习如何与亲人分离,却永远不能在“说永别”这门功课上交一份满分的答卷。
目前,父亲仍在住院期间,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尽早出院,早点回到那个健康老头的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