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背靠著大山的緣故, 有著栉比鳞次的梯田, 因耕作的需要,村里養了一大群水牛, 這偌大的山一年四季有的是草。养水牛除了耕作, 还可做為付業, 每年生下的牛犢還可賣錢,也是我们队的一大收入。但水牛耕地行,拉車就不夠勁了,所以村了養了头大黄牛。
這傢伙可謂資產階級貴族牛,有專人飼養,住獨立別墅牛棚. 漫山遍野的矛草任它吃,晚上回牛棚,放牛的人还割了一大札鲜嫩的草,放在棚里让地当㸃心。所以身膘體壯,蠻橫倔強, 好狠斗勇。附近的牛只看見它都要退避三分,对不熟悉的陌生人,它总有总卑視的眼神,我们“知青”这些小毛孩,看到它有时总有也要惧着点,毕竟是畜生,沒什么道理好讲。
但這傢伙經常覺得有勁沒处使,非得找些強手與它對决不可, 到處尋釁滋事,在我們村周圍,几乎打遍天下無敵手。 時常可以看見它那蠻橫的大眼上的一對犄角,常帶有殊死角斗過的血迹。
那年我才15-6歲, 看見這野性難馴的大家伙都有些心怯,亦曾吃過它的虧。
那天拉完貨,我牽着這斯回村里,怎料這畜牲死也不肯走,賴在田边吃草。已過中午時份了, 我巳餓得手腳無力,眼冒金星。又是大熱天,太陽曬得到處都在反光,頭髮都曬得發燙. 飢腸碌碌催我回去吃飯。這下激惱我了,唯有用韁繩抽了它屁股几下. 嚇!這傢伙可也不賣賬,連理都懶理, 嫌我抽得太輕,仍慢條斯理的低头吃它的草。這下我可火了,但苦無計可施,忽然靈機一動,發現路旁有枝衫樹枝,那衫樹葉尖滿是針刺,我順手撿起,朝牛那肥腴的牛屁股抽去,這下有效應了,它才輕輕跳了一下,不情愿的挪開步走。
手里掌握了先进武器,我也放心了, 背着手拉着這斯朝村子走去, 正得意其間,冷不防,我被一股突如奇來的強大力量從我屁股頂起,掀了個五體投地,似虔誠的西藏人去朝拜他們的布達拉宮. 瞬霎間一陣惊恐, 火光电石之間,來不及思量,還沒明白什麼回事,我赶緊本能的丟開韁繩,头也不敢回, 顧不得屁股的疼痛,赶緊爬起身,顛跛著脚一瘸一拐就跑. 像戰場上的逃兵, 慌不擇路。
这時我才想;那傢伙肯定在後面得意得心裡哈哈哈大笑, 叫囂;儒夫!儒夫!..... 虽然它没说出口,但我心里知道,它在奚落我,不理它怎么想,我跑得遠遠的我才敢回過頭看; 這傢伙正優閒的在田邊低著頭啃它的草,連看我一眼都懒得。
去死吧,! 让你成一只野牛。
這天, 又輪到我和另一“知青”漢森帮供銷社拉貨, 漢森人长得匀称、白皙、清秀,女“知青”称他为林黛玉,但他人做事克苦耐劳,任劳任怨,决没一点女人味。为了怕人说他女性化,他尽量用粗厚的嗓音讲话,走路也尽量像个男子汉那样耸肩阔步的,令他不忿的是唇上的胡子就是不长出来。
從我們村到公社去有约二十里地,但有五六公里的長傾斜坡, 這公路是從半山腰硬凿開巌石开岀的路,彎彎曲曲,沿著峭拔的水庫傍,从公路上望下去,有些地方几乎九十度的峭壁,上百米幽幽的深度,看了都令人胆寒、眩晕。
那公路有多陡峭,多難走?說一件事你就知道;村里有人病了,兒子用自行車把他戴往公在醫院看病,車子走到大斜坡,兒子打醒十二分精神,緊張的攥住車把,眼睛注視著前方弯彎曲曲的下坡路,雖抓紧了剎车把,自行車還是發狂巔般的往前奔,兒子控着車左避右闪,一點也不敢怠慢,深怕车子冲進大峡谷里,緊張得冒了一身大汗,好不容易才熬到平地,車子怎麼輕了,這就怪了,回头一看;糟了!老爸沒了,都不知丟哪去了。
由于公路斜坡太大,拉車下坡時要將牛車後傾,用肩使勁頂高手把,讓車後剎車木接触地面,緩緩下行,稍不够勁,車子就急速滑行,不留意就車毁人亡.這可是重體力的危險活。
其實, 這工作對我們這些幾乎還是孩子的人,是有些力不從心,两个人硬是顶着车把还是险象环生,满身大汗。去到公社已經精疲力盡,烈日當空,飢腸轆轆,連喝杯水的地方都沒有,看見圩里饭店,那牛肉香味直往鼻里钻,睜大眼睛一看;價格表写着牛肉面二角,素面一角,無奈囊中羞澀,咽了咽口水,袋子里的錢勉強夠吃碗素面,狼吞虎嚥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筷,也只是處於半飽狀態,就趕緊搬貨上車,又要匆匆回程了。
回程要上大斜坡,這可就要這靠這蠻牛的蠻勁了。我扎紧了腰間的麻繩,上了貨的車很沉重,不容易操控,使勁的攥緊車把,吆喝着牛往上走。這牛會欺生,看見我們比較生手,鞭子又不是打得那么狠,總走了陣子就要停下,怎樣抽打都不肯走。确实也累, 只好卸下牛枷, 給它一札青草慢慢嚼, 讓它吃飽喝足再上路。好不容易才熬到坡頂了。
汉森拉着牛繮繩,我掌着牛車,刚想松一口气,忽然間,這牛自己加快了步子,底着头,眼睛睜得銅鈴般的大。汉森赶紧扯緊了韁繩,但這家伙已脑子充血,不听使唤,一个劲往前冲,这时,我才嚇然發現,在前面路边的亂斜坡上,有幾只牛在吃草, 這蠻牛想要沖去格斗了。那乱斜坡再往下,就是令人心寒的百米深的崖壁。 情況危急,容不得我考量,我死了勁,把車手把頂起想把牛拖住, 剎車木緊貼著砂石的公路面, 嚓嚓嚓厲聲做響。汉森叉開馬步, 躬著身,双手用力拽住牛轡繩。但是,人和車子還是被拖曳著走。忽然,這蠻牛不知那來這么大勁,牛頭用力一甩,汉森手裡緊攥的韁繩被甩掉,人扑倒在地,牛已沒人掌控,發狂似的拖着車繼續冲前.說時遲,那時快, 車子馬上要碾過漢森,我趕緊放下車把,控著車向,讓汉森從車底二輪中穿過。我夾在車的二把手中間卻無法逃离。这家伙挾帶着我,一支箭般冲向亂斜披,牛已冲出公路,人和負重的牛車失控也被拖离公路,生死一綫間,我已經失去方寸, 一陣惊恐, 危機萬分,下一步就到是車毀人亡……. 迅息間,突然,奇迹出現,失去控制的牛車居然卡在一棵油桐樹上. 牛再也扯不動,一切都發生在五秒之內.哈利路亞!上帝覺得我們太過年青,用一棵樹拯救了我......
這時我才猛一回頭, 看見漢森正艱難的從地下爬起, 褲子磨破了, 帶有血跡,臉色鐵青, 但卻充滿了憤怒和堅毅,這情景彷彿定格在一个悲壮的 景像, 這景象, 從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他瘦長的身子帶著傷痛, 咬著牙,踉蹌着跑下公路拾起韁繩,扯着牛鼻, 狠命的抽著蠻牛. 我們倆又推又拉又扯,終於脫離了險境,硬是把車從懸崖旁拉回公路, 這時汗水巳將我們都濕透,這才覺得肚餓,虛弱,腳軟,疲憊……。
事隔多年,以後每次想起我還總是心有余悸, 但心中也總有感激之情---上天那怜憫的心,在一場生死劫, 在我們生死存亡的邊緣線上,拯救了我們。兩個年少的生命演釋著一個時代的悲劇,想起總也令人心酸。我們實際上跟” 革命” 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們只是為了存活, 而要去干一些超乎我們能力的苦事, 去想一些我那年紀本不該想的問題,花季粉碎了,沒有什麼比生命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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