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正轮到老妈照顾患着糖尿病又截肢的姥姥。所以本人一放假就每天中午去吃顿饭,再回家。今年老人家就80了,从前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凌乱的永远是刚睡醒的模样;水肿的脸庞上没了那双犀利精明的眼睛;岁月握着刻刀无情地加深了皱纹的痕迹;佝偻的脊背弯的像背了一座山。那个小脚老太太精干的样子似乎和老旧的大院一起被埋葬在了过去。时间,残酷的让人唏嘘。
曾经的姥姥家是一间有两进大院子的老屋。生锈的大铁门背后连着外院长长的石板路,就是来个50米赛跑也有富裕,想怎么疯怎么疯。路两旁的围栏里是存放煤和碳的地方,尽头有间陈旧的杂货屋,窗户都是漏风的纸糊的,据说小孩子挨近了会被吸进去,再也出不来。旁边是茅房,跟前还种了棵枣树,兴许知道人们不吃它结的果,就没见这枣树结出过大红枣。进了北边的小门,是方正的里院。最北面是五级台阶高的高台,让主次屋渭径分明。高台正中央是传统的坐北朝南的正房。西边是舅舅的屋子,东边是小厨房,一般不开灶。台阶下,东西各三间屋,一间是大厨房,剩下的租给“外地家”。小学的那六年,我最欢喜的事情,就是住在姥姥家。
又是一个周六,我很开心。开心,因为可以住姥姥家。很开心,因为指甲花开花了,能臭美了!夜深了,利索洗漱完毕钻进被窝,乖乖等着染指甲。红艳艳的花瓣已经成了花泥。灯下,姥姥眯着眼拿针挑起一点花泥敷在我指甲上,用裁的方方正正的塑料纸和线绑起来,以防我睡觉不老实抹脏了被子。线绑的有点儿紧,可想到好看的指甲,啥也不是问题。
周日是不会睡懒觉的,晚了姥姥就把宝贝花都浇完了,那可是我童年一大乐趣。一旁姥姥的被褥早已叠的齐整,我拆掉手上的花泥,看着橘红色的指甲呵呵傻乐。就是线缠太紧了,手指头皱的和老太太有一拼。“没事,一上午就好”,我惯是会自我安慰的。自觉把被褥叠好,软塌塌的,和一旁的“砖头”比起来,啧,没风骨的很。小厨房早就热好了水,抹把脸就奔向大厨房填肚子。热乎乎的拌汤和昨夜剩下的烙饼,香的不行不行。吃饱喝足就干正事了。姥姥爱花,高台上有个两层的木架子还不够摆,窗台上也满当当的。台阶下三棵成人高的绿植,分别是石榴树,粉月季和无花果。甜丝丝的大红石榴和黑的发紫的无花果可是我每年的盼头。花架旁的两个雪碧瓶是专属我的浇花工具,去外院接满水,一手拎一个回来,这样来回四趟就差不多了。有几个花盆里倒扣着鸡蛋壳,是我昨儿个摆的,姥姥说蛋清有营养,天然养料。蛋壳有限,往哪些花盆里摆是有讲究的:那盆开的娇艳的红月季和热热闹闹的紫绣球花是我的“冠军花”,每年班里赏花大赛都给我赢第一,偏心没商量。指甲花就不说了,功劳大大的。其它嘛,看我心情了。趁着清早的阳光,把浇完水的花一字儿摆开,来个集体日光浴。接下来,我就搬个小板凳儿坐到屋檐下写作业,姥姥则拿着大扫帚,慢腾腾,仔细细从里院扫到外院。等一会太阳挪地方了,花也得摆回原位,下午的阳光炙热,会晒死的。
中午开饭,趁我妈不在,赶紧扒拉些菜到碗里,坐在电视跟前边看边吃。要是老妈在,绝对叨叨我。下午是周末黄金期,姥姥和一桌牌友边打麻将边“吞云吐雾”,一帘之隔的我可以霸占整个电视没人抢。精确计算几点看哪个台,广告时换哪个台,坚决不浪费一分一秒!哪怕太阳再毒,电视就是我的解药,没有风扇也可以的。就这样听了六年的“碰,胡了”,我愣是到现在都不会打麻将,可见我对电视是真爱。
晚饭最热闹,大人下班回家了,爸妈领着弟弟来蹭顿饭,顺便领我回家。我殷勤地摆好桌凳,碗筷,挑我最爱吃的菜跟前坐下。天知道我这么勤快只是不想误了动画片。电视,真真是我儿时的执念。
天黑的突然,浓墨泼满了天空,虎视眈眈与房檐下唯一一盏灯对峙着。空旷的外院没人没灯,只有夏夜里不息的蝉鸣,更显阴森。我和老弟沉默着趟过黑暗,拉开大铁门,吱呀一声,站在大门口等磨磨蹭蹭的爸妈。大门外是狭长的小巷,要是停一辆面包车,再过辆自行车就困难。幽深的巷子里只有门口这一盏灯,昏黄的电灯投影在地上形成柔和的光晕。灯下,俩如临大敌的小屁孩站在光圈里一动不动,好像这是悟空给唐僧画的圆圈,鬼怪不侵。黑夜就是霸道,白日里再熟悉的景色也被它强势变了样,陌生的让人“无限瞎想”。身后猩红大铁门上的狮子门把手,好像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不知道谁先动的,草木皆兵的俩小人转身往回跑,落后的那个还得忍着怕把大门关上,一扭头前面那个早跑远了。只能脚下生风,跑慢一点就被鬼逮着了。气喘吁吁跑回里院,爸妈也收拾好了往外走。俩人又赶紧原路返回,得,白跑了。
话说有血缘亲情的人总是心有灵犀的,这话没错。那时的我和老弟很相信这世界有鬼,怕的要死。而且坚信落在后面的那个会被鬼抓走,偏偏又固执的从不说声怕,不愿让大人笑话,导致这幅在黑夜里撒丫子来回跑的情景屡见不鲜,也是默契的可以······
后来,我读了初中,再没回姥姥家住过。后来的后来,老院被拆了盖上新楼,徒留记忆的纸片在岁月里泛黄,还有一间再也回不去的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