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童年之吃货 九 山头尖珍品

         

白龙爪这个地带,村里人说是最孤的地方,意思是既偏僻又阴森。

          水库此时不养鱼了,里面少量的鱼自生自灭,也就没人看守。更关键的是,龙母山到白龙爪这块平坦的松林其实有很多的坟墓。白龙爪和水库之间也有少量坟,原来也有很多,只是随着水库不断扩建,坟都被迁了。

          据说,七十年代还挖到过一座古墓,里面的棺材鲜红鲜红的,墓主人是位贵族女性,老人们说是清朝皇帝的妃子,后来播放电视剧《戏说乾隆》时,老人们又说就是乾隆下江南遇到的陈怀秀,因为坟里的墓碑上有“陈氏”两个字。

        三人成虎。棺材里的妃子栩栩如生,皮肤还有弹性,脸上胭脂还敷着。随葬品丰富奢华,什么金碗、银蝶,玛瑙珠子,嘴里含着夜明珠。村长报告了政府,又不知道咋守的,当晚被一个贼偷了宝物,陈氏尸体也暴露在外,僵硬发黑,两只金莲鞋也没了,因为上面缀了好多宝石,现场一片狼藉。

          后来,一直参与水库扩大工程的二饼大爷爷说根本没这回事,是挖到过古墓,里面只有大青砖和破损的陶罐。

          夜幕下经过白龙爪一带,是我无法磨灭的深刻记忆。那次是去我山里的表哥家,他比我大一岁。我们也是山村,他家的村子更在山坳里,交通不便,连板车都进不了村子。村里人提到山里总会带点轻蔑的语气,就像县城人提到下面的乡镇一样。

        表哥妈妈,也就是我大姑为他做十整岁生日,很隆重。我伯伯、我爸、我叔还有小姑四家大大小小一起去他家吃喜宴。欢乐、热情过后,时间较晚了,但是我们坚持回家,因为那么多人无法安排过夜。

      大部队行进。其实还有一条路,只不过要绕得蛮远,还要摆渡过河。记得那天月亮当空,大家有说有笑的走在山脚土路上,十几里路感觉并不那么遥远。

      约莫过了四十多分钟,我们来到白龙爪附近。平时不抽烟的爸爸也点起来一枝大伯发来的梅花牌香烟:还是小心点。大伯正色说,又在爸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我就在爸后面,耳朵竖起来听得真切,大伯说:老二,这地方很孤,烟不要断,把孩子夹到中间走。

        这时候,我的汗毛竖起来了,头发也感觉因强大的静电张开了,身上发冷发麻,大脑发热发麻。家里老人讲的鬼故事就像幻灯片一样在大脑里刹不住车似的开始播放着。一会觉得树林里会走出来一身黑衣拄着拐杖没眼睛的凶婆婆,一会觉得有棵松树上可能吊着一个白衣无脚的披发人。

        我已用眼睛余光扫到大伯走在了最后面,叔叔走到最前面,我爸没动。往日我爸那伟岸的背影,此时也显得缩小单薄了。我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转过头快速的望了一眼。

          初冬的惨白月光,静静的弱弱的洒在白龙爪和附近的松林。花草已枯萎,白鹭已南迁,五个坑此时如同一块未打磨完成的爪型玉石散发着特有的微光。坑周边有点点荧光,那是附近许多坟冢墓碑反射的光。一片死寂,我赶紧回头盯着我爸的肩膀,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其实,此时白龙爪并不是那么安静。只是这时候,换了主人。村里的铁匠兼神枪手老高说,冬天打猎他去过白龙爪,很多刺猬在那里行走觅食,一晚能抓几十只回来,用笼子装着,镇上卖一点自己吃一点。他进一步解释:刺猬喜欢在坟堆上打洞安家,因为土松,还有坟堆草厚、人来得极少,好生存繁衍。

        去镇上读初中后,我就再没有去过白龙爪了,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后来有次跟金宝打电话,聊到这段。金宝说,白龙爪已经没了,外地人过来承包了。五个坑被填平盖成了养鸡场,专门养殖土鸡,主要是卖土鸡蛋,还在网上买,生意不错。

      竹大先生是在白龙爪被埋前没的。他生前,我有次回家,他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了首诗送给我,我认真的看了:

        忆白龙

        埋母三页下,遗爪泣满山。

        花贼绕青冢,晚霞映洞天。

        丁仁义  敬白龙大人

        白龙爪的黄花菜是一种山珍,可山头尖出产了两种。我家就在山头尖脚下,跟村里绝大多数房子相反,大门是朝东的。左右各有一户人家,各有一个儿子,大海和小鹏,年龄都比我小好几岁,按辈分都喊我叔。两人就喜欢缀在我屁股后面玩,但是我不想带着他们玩,会有安全问题,架不住他们的央求,也挨不住我妈的唠叨,因为他们的妈妈会跟我妈说道:让他小木叔叔带他玩玩吧,他很听话的。所以,偶尔我也带着他们俩。

        村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跑跑山头尖子,抓抓菌子鸡爪子,耍耍锅铲子,香透舌头尖子。

      菌子就是我们这里特产的松树蘑菇,当然还有一种出自老梨树下的雷公菌,初夏打雷后才会从土里冒出它嫩白嫩白的小伞,一般用来做汤,特鲜。想起特指松树蘑菇的菌子,我确实要流口水。在那一个月只能吃几顿肉的年代,桌上有菌子或素炒或烧肉,我宁愿放弃那油滋滋的红烧肉。菌子一般伞面和菌管是白中带红,就是肉色,“伞骨”像一圈细齿呈红褐色,用手指肚抹上去肉感十足。还有一种可能是变异的缘故,很稀少,通体橙黄,我们叫它金铜菌,口感更细腻爽滑。

        鸡爪子其实就是我后来读书才知道的蕨菜,作为蕨类植物非常古老,早在两亿多年前的三叠纪就在地球上枝繁叶茂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村里人叫它鸡爪子更形象,紫绿相间的嫩头就像攥紧的仔鸡鸡爪。吃法和黄花菜差不多,焯水清炒、凉拌,晒干烧红烧肉。古人曾赋诗言之:晓雨旋添山蕨菜,春风又上海棠枝。

      这些美味的山珍,在我想来,或许真的是大自然或者造物主赐给人间的调剂品,让正因为有了思想而背负着世间万般痛苦又不得不匍匐前进的人类,有了一丝安慰的甜药丸。

      外国又有大作家说:一切有生之物,都少不了睡眠的调剂。人间四月芳菲天,不冷不热,也是我懒床的好季节。仗着在山头尖脚下住,此山是我开嘛,我都是等着他们来我家集合再出发。有时候大海和小鹏也会兴冲冲的拿着他们妈妈特别准备的小眼竹篮和小口袋凑进我们的队伍,别说,口袋比我们的好用,有两个就地取材用蛇皮袋做的把手。

      有次,我们五大两小,七人雄赳赳气昂昂,开始往目的地——山头尖山腰进发。一顿蛮力用得差不多,我们一口气快到了,两个小的已经落在好几十米开外。二饼看了我一下,又看不耐烦的对着他们俩叫起来:你俩个小孩快一点!下次别带他们了。我看着他们无言以对。

        两个五六岁的娃,头如捣蒜,用尽最后力气跑着上来,小狗般的喘气声如小溪水连绵不绝。

        到了山腰,我们已湮没在松树林中,老家的松树不那么好看,不像黑松、赤松、五针松那样具备优美的造型,也不像白皮松、长白松会结出昂贵的松子。可是,我们觉得它耐看。

          此时绿油油的松针根部已经结满了嫩嫩的松果,在阳光的蒸腾之下,松林里散发淡淡的松脂清香味。更重要的是,初春里落下的枯黄松针围着树根覆盖了一圈,像搭在婴儿身上的小被子,被子下正孕育了美味绝伦的菌子。

        其实,找菌子我们一般还会带上一个简易工具,就是在一根木棍头部钉上一根大圆钉。用它轻轻拨开树下的松针,气候变暖,毒虫也活跃起来,特别是红头大蜈蚣,喜欢潜伏在菌伞下面。

        大家四散开了,各自施展独创的打狗棒法到处搜寻蘑菇的踪迹,可不像顺口溜中说的,抓抓就有满把的菌子,也是因为找的人太多了,有的人还天天上山,包括我们五人。

      两个小的自然跟着我,我也没法,想着我妈的嘱托,感到责任在肩,总不能让他们哭丧个脸、空手而归吧。好在我还有知行合一的找菌技术。我婶婶自小在家就喜欢找菌子,她对我特好,曾悄悄传授了我经验,菌子多的地方有三个特征:松林边缘地带树少处,松树下松针有腐烂发霉迹象,树下附近长着茅草。经过验证,屡有斩获。所以,每次分开行动,我守着心中的秘密,独享着那份财富和满足,直到后来跟彪子的一次技术互换才公布。

      采蘑菇的小姑娘,不,我们是清一色的小伙子。经过两个多小时艰苦卓绝的奋斗,我们篮子当中大大小小、老嫩不一的菌子盖了底又盖了底。不能再采了,够今天两顿吃就行了,要吃新鲜的,想吃明天接着采就是。大海和小鹏的篮子一顿吃绰绰有余,基本不劳而获,两人都龇牙咧嘴的开心笑着。

        大家高兴的来到小溪边,把竹篮集中放在树荫下,放下打狗棒,提着口袋杀向山头尖第二珍鸡爪子即蕨菜的大本营。

      这条小溪不是发源于大水库、流经我家门口的那条小溪,它们俩基本按垂直角度交汇着,手拉手共赴貌似不确定的前程。它是由山头尖上小水坑、绿草荡里的细流汇集而成,主要靠雨水的充沛程度来决定自己的流量,冬天大部分年份会干涸,露出布满鹅卵石的河床。

        但是春夏之交,我们头顶上这片天就像漏了个巨洞一般,雨水超多,洪灾频发。小溪陡然之间变成了愤怒的河,水面宽了好几倍,一路裹挟着枯枝烂叶,剧烈的冲刷着两边的茅草,茅草们像一直对着小溪的上游磕头,集体仿佛又在呐喊:求求您了!溪大人,赶紧歇息吧!别再折磨我们了,小的们是茅草不是水草啊。如果此时,逆流而上,快到顶的时候,会看到一个迷你版的黄果树瀑布,飞流而下的水幕扑在大青石上,发出钟磬般的响声。

        印象深刻的,有一年,发大水,小溪从山头尖带下来几块长木板,木板上依稀看到一些红漆。被我们几人发现了,记得是雨后天晴具体做啥忘了,合力搬了上来后,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大家也都知道平整的木板是做家具、盖房子的好材料,何况这几块木板厚度差不多,还挺厚的。

        搬回家是不可能了,太重了。于是我们决定回去,等我爸和金宝爸砸铁回来,喊他们处理。

        后来,我爸回来了跟我说:以后不要在山里瞎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他说的很温和又透着一丝担心,我更加云里雾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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