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啜一口茶水,一边观瞧房屋上沐浴阳光的鸽子,一边细细品味茉莉花初放的甘苦。他站在自己种满各种花朵的院子里,右手握着杯耳。
他观察鸽子的方式与其他养鸽人有所不同:不是用眼睛去观察它们,而是用心。因而对他来说,鸽子不是像马牛羊那样的牲畜,不是像喜鹊乌鸦麻雀那样的鸟类,也不是像鸡鸭鹅那样的禽类。而是一种神圣的存在,一种无与伦比的存在。
他自己说不出那种感觉。或者说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每个翌日清晨,他都会来到鸽舍前,给那些生灵打开门窗。而他则坐在院子里一把老旧的椅子上,与鸽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憋了一个晚上的鸽子,有如迫不及待放学回家的孩子,一只紧接着一只,最后鸽舍里仅剩下几只胆怯的弱势群体。
能在第一缕阳光到来之时就沐浴的鸽子,是属于霸主地位的,它们就像会员,能晒一整天太阳,这也得益于优渥的家庭条件。而弱势群体,既没有家庭,也没有食物来源,更不可能接受阳光的恩赐,或者哪怕是看一次日落。
这时,它们就需要他的帮助,他给它们额外送了一些玉米、水和捏碎了的馒头渣。于是,即使它们没有太阳可晒,也不至于饿死。
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时家里来了两个人,一女一男,他们带来自己的鸽子。两只鸽子都是白色的,也都是雌性的。
他们说要与他的白鸽子配种,而生下的鸽子是他们共同的财产,谁也不会去抢。还说他们是有良知的,有道德的买家(合作共赢)——人品如鸽子。
于是,他应允了,同意将他们的鸽子与自己的鸽子配种。但他加了一个条件:生下小鸽子后,必须连同大鸽子一起高价卖掉。女人犹豫了一下。在她犹豫的空档,她的眼睛朝房顶上的鸽子瞥了一眼,又与男人对视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男人微微地点了下头(共同财产需均等分配)。最后女人同意了。
他们走后,他把这两只雌鸽子关进雄鸽子的房屋里。在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的相处下,它们各自有了爱情的结晶。那时他很高兴,脸上几乎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但紧接着,一种伤感却莫名其妙地油然而生。他说不出来,也无法解释。
或许是因为长期喂养、照料它们所产生出的感情在作祟,就像可爱的孩子。也许可以说鸽子就是另一个自己。也许不仅仅是另一个自己,还是他的另一半——女友。
这么说来,他会伤心、难过也就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了。可是他能勉强生活到现在,完全因为他依赖鸽子——他就像那几只“弱势群体”,处于被动状态,既没钱买粮食和蔬菜,而且新衣服和新鞋子也买不起,更不用说谈一个对象了。因此他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以及那些需要照顾的鸽子们。鸽子吃的东西同时也是他自己吃的——小袋玉米、馒头。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谈过对象。或者说他的对象是那些鸽子。他几年前在工地上不小心出了事故,这事故使他的右腿永远残疾。他靠他的左手拄拐坚持到现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捆钢筋,也永远不会停留在当时的阴影里。”他说。
鸽子无形中给了他希望,他不把人们口中说的爱当成灵丹妙药。他爱鸽子,尽管它们不会讲话——事实上,它们的眼神跟他自己的眼神在不可思议的,在广阔无边的,在不受本我影响下,已经相互交流了许久。
从初识到熟识,再到分不开的依赖,对他而言,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温暖又灼人,既干旱又湿润——即使分开了也没多大伤害。“我得靠你们吃饭。这是等价交换。”他喃喃地说。“尽管你们给了我希望。但我也给了你们勉强生活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