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向来身体健康,只是偶尔感冒。可是,这一次,当我踏入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看到的母亲却是那般陌生。各种线管缠绕在她的身上,左手与左脚各插一个静脉滴注针,其中一个滴速极慢,用输液器来控制,每小时仅8ml。
父亲和弟弟守在旁边,母亲刚做完手术,在疲惫中昏睡。监护器的屏幕上显示着母亲的血压和心率,血压明显低于正常,高压仅90mmHg,低压接近60mmHg;心率也很快,有时超过100bpm。
昨天上午,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儿子,帮我在网上买张回家的火车票吧。”
“你不是昨天才到芳姨家吗?怎么今天就要回去啊?”芳姨家在河南安阳,她开车回家探亲,邀母亲一同前往。
母亲说话有些吃力:“我颈椎病犯了,疼得一宿没睡。刚才你芳姨还带我去药店里买了膏药贴上,但是没有减轻,她要我去这儿的医院里检查。我还是回去吧,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她好不容易回趟家,还得照顾我。”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很快就给她买好了火车票。芳姨送她到了火车站后,我又给母亲打电话:“你感觉这次和以前疼痛的位置一样吗?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
母亲有气无力地说:“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特别疼。你不用担心了,等我回去,你爸带我去医院针灸一下就好了。”
父亲到火车站接上母亲,到达医院,已经是下午5点钟。
母亲做的第一项检查是心电图。做检查的医生很有经验,立刻告诉母亲躺着别动,转身给救急室的医生打电话:“这里有一位心脏病患者,你们赶快过来。”
诊断结果是心梗!心梗面积高达80%以上,必须马上做支架手术。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是晚上8点钟,手术刚刚完成,做了一个支架,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我想当晚赶回去,已经买不到火车票,只好买了第二天最早班的高铁票。
心梗,我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母亲有可能患上心梗。母亲向来身体健康,没有高血压,没有高血脂,没有高血糖。但是诱发心梗的原因不仅仅是三高,还与身体疲劳和突然着凉有很大关系。分析母亲突发心梗的原因,大概与她前几日在寒风中骑电动车有关,也与平日操劳过度有关。
病房走廊的墙上贴着心梗的表现症状,其中就有颈部和肩部疼痛,或许母亲一直以来的“颈椎病”就是心梗的轻微表现,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警惕过。
病房里又来了一位突发心梗的年轻病人,30几岁,他正在照顾自己的父亲,突然倒地,医生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这让我刷新了对心梗的认识。我为母亲在心梗严重的情况下独自乘坐高铁感到后怕。从母亲开始感觉到严重的颈部疼痛到进行手术,时间已经过去了20个小时。
母亲睁开眼睛看到我,嘴角努力地上扬,用微弱的气息说:“没事儿,一做完手术就觉得好多了,脖子也不疼了。”
“滴滴滴滴……”
监控器开始报警,大概因为说了这句话,造成血压过低,低压低于60mmHg。
当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住院。那时,我读小学六年级,不知为何头痛不止,在医院里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有查出问题,后来才知道是偏头痛,这是一种非器质性病变,至今也没有彻底的治疗方法,只能是减少诱因。据说全世界有10%的人有过偏头痛,且在30岁之后疼痛程度会逐渐减轻,频率也会降低。
在医院的日子里,我躺在病床上,母亲日夜陪伴。有一种叫做甘露醇的药,可以降低颅压,让我感觉头痛有明显好转。有时候,药液滴速太快,手就发胀,有的药液就算是滴速很慢也会感觉到有些疼痛。母亲就会拿热水袋帮我焐手,还轻轻地按摩,直到输液结束。
母亲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三天,血压终于稳定在正常值的最低限以上,心率介于80-90bpm。于是卸掉了监护,转入普通病房。此后,每天只需要上午输液,其中有氯化钾,即便是滴速很慢,也会引发疼痛。我也拿来热水袋给她焐手,轻轻的按摩,直到输液结束。
隔壁病床的阿姨患有高血压,她对我妈妈说:“你儿子真孝顺,比闺女伺候地还心细。”
“是啊,我没有闺女,但是儿子们对我的照顾赛过了闺女。”母亲虽然说话有些气力不足,脸上却洋溢着自豪和满足。
我小声地告诉母亲:“你还记得那次我偏头痛住院吧,输液的时候也是感觉有点疼,你就是这样用热水袋给我焐手,还给我按摩。这样做,是你在很多年前就教会我的。”
还记得那时,快到小升初考试了,我心里放不下学习的事情。我躺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遍做数学题。母亲把题目念给我听,我就把解题过程说出来,让她帮我写在练习册上。
因为手术后身体虚弱,母亲每日饮食以小米粥为主。我和弟弟想方设法做各种不同口味的小米粥,有时会添加些蔬菜,做成咸味的;有时会添加红薯,做成甜味的。医生嘱咐,一定要吃得清淡些。除了小米粥,就是炒青菜豆腐或者鸡蛋,还有水果。
随着病情的好转,母亲精神状态也好多了。为了不让她感到很无聊,我把笔记本电脑带来,陪她一起看电视剧。
母亲是一个爱美的人,很注意个人形象。等她能下床走动了,她觉得自己头发乱糟糟的。我给她梳了头,还琢磨着给她编个辫子。第一次编得比较失败,第二次算是像那么回事了。身为发型师的弟弟是专业的,连他看到了都说我编得不错。后来,我每天给母亲梳头编辫子,水平也越来越好,我还尝试给她编两个,就像她年轻时有一张照片上的那样,那是她17岁的时候。
母亲住院的这几天,都是父亲每晚住在医院里守护。在医院里固然是睡不好的,没有陪护的床,我买了一张折叠的行军床,有人就只能夜里躺在地上睡。看父亲连日来休息得不好,精神状态也有些差,无论如何我也要换他守护一晚。
夜里,走廊没有断过脚步声,时不时地就有人喊值班护士,甚至还有哭声传来。病房里有人打呼噜,有人脚臭,我的行军床正对着厕所的门,气味可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戴着耳机,迷迷糊糊地睡着,想起曾经旅行时在那些艰苦地区的住宿大概就是这样的。比如珠峰大本营,那时我基本上是夜间不睡觉的,要拍星空,拍日出日落,只是因为冷偶尔回来躺一会儿。
清早5点钟,护士进门,开了灯,给每一位病人测量血压,这一夜算是捱过去了。在病床上的母亲肯定更是连续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她一直想早点出院。
从转入普通病房里的那天起,我就告诉母亲:“医生说你恢复得挺好,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我这么说,是想让她少一些心理负担。其实,医生和我说过,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复查之后,如果没有大问题才可以出院。
等我说的这两天过去之后,我只得再告诉母亲:“还得再住两天,你不要着急,医生说明天就复查,复查完了就可以出院了。”
但实际情况是,母亲的血压依旧有些偏低,主治医生在手术后最担心的是母亲出现心衰,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母亲在普通病房住了5天,心率恢复到70-80bpm,高压有时能到100mmHg,低压也能高于70mmHg。
复查结果出来了,主治医生说:“你母亲目前没有出现心衰,这是好现象,也没有高血脂这些并发症,术后恢复得比较好。回家之后,一定得按时吃药,关键是保持好心情,不要让她有什么精神压力。一个月之后再来复查。”
回到家里,我给母亲洗了头,还给她编了辫子,这是我在医院里才学会的新技能。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过去了。母亲说她已经感觉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了。我带母亲去医院复查。医生看了结果,告诉我:“恢复情况不错,但是还得继续吃药,低密度蛋白指标有点儿高,三个月之后再查一下血。”
在回京的火车上,眼前又浮现着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回想自己的成长历程,初中开始住校,每月回家一次;高中离家更远,每年回家四次;上了大学,每年回家两次。工作之后,虽然离家不远,每年回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随着我们的成长,陪伴父母的时光越来越少。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要给父母多一些陪伴,多一些电话。我不想再看到他们躺在病床上的陌生模样,我想看到他们健康的身影,看到他们灿烂的笑容。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祝福天下所有母亲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