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巧,你总在我暴戾的时候出现。
梁倩第一次看陈国富的《风声》的时候,她还很小,只记得那些用在不同人身上的酷刑还有他们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叫声,当然还有妈妈身上的香味,她那时候怕得把整颗脑袋挤着埋进用心欣赏电影的妈妈的臂弯里。梁倩这个人越是怕,越是要抓住某种可依赖的事物,来让自己的心理上获得某种安全感。就像妈妈身上的香味,平常习惯了的味道,在这个时候如初次见面就很有眼缘的朋友——迅速从陌生到熟悉。有了些慰藉。
第二次看的时候就是大学里的第一个冬天了。至少十年后她能理解些影片的意义了但酷刑和叫声依旧让她很压抑,不至于把头再埋进谁的臂弯里她也无人可埋。微信在闪烁:程青青说几天后给研究生搬宿舍的事情。哈哈,逮住这个对话框,获得了她需要的安全感。
这次观影她察觉到了顾晓梦和李宁玉之间微妙的关系,不禁佩服导演和编剧的才华,把这样隐秘的情愫藏于谍战阴谋与对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很多的地下党的敬畏之心这样的冰面之下。也惊诧于,自己在这个冬天偷闲的时刻,竟选择了这样一部小时候让自己怕得不得了的电影。
这就好像在逼自己有个定论了
你与她
她与你
你和他们
她与他们
什么啊?
逼问是持久的心理战,不停在她脑子里催她赶紧交卷。这是判断题,非对即错。
思来想去,选对吧,可是她摇摆不定,像犯了错的小孩子,承认了错误一定要解释一番,以求减轻大人对他犯错的关注度,能因为这些理由理解他犯错轻轻地罚他。
“因为,因为很巧吧,你总在我暴戾的时候出现。”
梁倩命中注定,迎来了她的高数挂科,数学一定是她生命里的比她个子还高的跨栏,明摆着跨不过的。最后一门考完,回来收拾东西迎接寒假。蹲着整理完箱子她有点发晕,简直不知道更难的补考该怎么办还有那个变态教高数的,要怎么应付。室友回来了。
“梁倩高数挂掉了”
“呀倩,奖学金没有了哦”
就是这个嘴上挂着奖学金的主,梁倩想抽她好几天了,同样是给研究生搬宿舍,同样是没什么熟人,她为了勾搭她男人把梁倩甩了出去,她男人来给梁倩说你被换到别的组了,换倒没什么,梁倩去找她只是确认一下,她一脸无辜地说“没有呀,怎么可能呢”
无语。梁倩给她看了她男人发来的截图。
分组名单陆陆续续被换了好几轮。最终名单很晚的时候发出来了,梁倩发现,自己上面的单元格里写着“程青青”
真是件好事。
是件让搬宿舍似乎不太糟的好事。
“梁倩的高数怎么挂了呀”这件事已经在323的热搜榜被讨论了二十分钟了,
“呀,这下没有奖学金了呢”
“我” 操字还没出口,后面的你妈以及丰富的搭配更是没机会。
程青青推开门了。
“哈哈你还没走,我来看看你”
梁倩的脾气跟把滚烫的烧杯撇进冰水里了一样“我我我这挺乱的,还在收拾”瞬时语无伦次,毕竟刚才满脑子还是骂人话呢,模式转换需要时间。
“没事没事我就来问候问候你,要放假了不是吗”
程青青随手拿起梁倩桌上一本相册,里面都是高中的照片,那时候梁倩还是锅盖齐刘海长长的披肩发。
程青青的手指停在了这一页:剪了超短发的梁倩的一寸免冠照旁边贴着她男友的一寸照,手帐笔歪歪扭扭画着一些爱心。 她把相册举起来“这是?”
这是梁倩高中时候的男朋友。半只脚踏进大学门槛的时候,他们分手了。
程青青笑着合上相册说“你还是长头发好看,留长吧。”
“好”
说实在的梁倩有点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的对话很尴尬,室友的起哄也让她很尴尬。而她结束尴尬的方式也很保守,那就是说:“呃我妈快来了我要走了,你回吧。”
磨人的学期就暂时结束了。
在这个容不下梁倩这个笨蛋,她要摸爬滚打的专业。
分院了,梁倩也转专业了。很难见到程青青了。
好在程青青要死要活拉着梁倩去报了计算机班,每周会有两天往返于后街,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全是小吃的街道。也不坐车,就相聚于路上。就可以像夏天那样每次梁倩都去等程青青下晚自习,然后去后街吃东西,程青青雷打不动一个抹茶双拼蛋筒,咀嚼起来咔吱咔吱听梁倩机关枪似的吐槽。
也就只有往返于后街的这段路上了。
程青青喜欢什么呢
她在干什么呢
微信对话框除了要上课约时间从来不闪烁
梁倩想起来风声里囚禁他们的那座塔楼
在某个学归的寒冷的夜晚,梁倩说吸冷气了,风里一支烟的眩晕感,沉默无言,小吃店都是塔。
低俗小说里俏佳人Mia说“当两个人有默契,就能闭嘴享受片刻的沉默”显然程青青并不享受,喜欢说话的她现在别扭极了,因为梁倩总是简短的结束了对话。
越逼近校门口,各色美食的油烟味就愈浓,梁倩因为要减肥,要经得住诱惑。
“好香啊”程青青摘下口罩。梁倩只顾着踏进校门。就要走到第一盏亮着的路灯跟前了。
程青青又重复说好香啊。
看得出来她饿,梁倩说终于说话了:“走吧咱们掉头我陪你吃”
在梁倩心里,有一些事,梁倩不会和程青青一起做,但她一定会陪着程青青做。
“拒绝”,程青青脸上立马露出她的招牌,那种憨傻又娇嗔的笑,两团高原红跟着苹果肌隆起。“刚才在外面你怎么不邀请我”
“你错过了”
到第二盏亮着的路灯了。
“现在不能回头了哦。”
有时候闹钟对梁倩没用,她会清醒着直到听见闹钟的巨响。市中心的钟早晨六点开始报时,一段音乐之后,敲钟六声。
那个她不熟的男性把手搭在她身上,她很仁慈的,不会惊他美梦。好无聊,她就把指头放在枕头边一下一下跟着大钟轻轻点。
想起小时候在爷爷家有时候会隐约听到市中心的钟报时,就高兴地跑来跑去喊“妈妈,妈妈!大钟表!我听见大钟表了”
要是能永远因为这种事情快乐就好了。
“你回来吗?”
“给你占座吗?”
转专业前梁倩还跟着原专业上了几个礼拜课,好巧不巧的,怎么跟土木他们一起上物理,程青青就是土木宝贝蛋儿——班里就三个女生。
七点梁倩的微信突然就亮了。
不仅仅是暴戾的时候,程青青微信上找梁倩,总是很…突然…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应当。
梁倩没有回复也没有上这节课。
后来她生命里再也没有理化生了。
山脚下的冬天冷的不行,寝室里的暖气是复古的摆设。她们的仓鼠冻死了。
程青青把小仓鼠的东西整理好,把她埋在宿舍楼后面的树下后,才告诉梁倩。
梁倩想了想,似乎暑假把她从家里接来放到程青青那里后,再没去过程青青那里看那只叫财富的小仓鼠。
她在微信上不停地发流泪的表情,向程青青反思自己的问题,感觉自己对小动物极不负责任…程青青好像并没有很情绪。
而梁倩现在做的。这样子像极了想过四六级的理工男,虔诚地样子,在考试前一周下一堆和英语相关的app、 一边看英文报一边补美剧,高喊 i love English!
但是不会过的。
程青青啊,那个说自己很差的女孩子,考上建大研究生了。和那个她说给她讲题讲出QQ小火花的男孩子一起。
很多年以前,程青青花了很久做了两个花钗。吊着长长的坠子。
“心灵手巧的土木女孩”
“请你给我把土木俩字去了![微笑]”
中文字里,左边一个偏旁右边一个青的字很多很多。像“晴、倩、请、情、清、精、婧… …”
姐姐和姐夫在他们结婚六年以后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宝宝。乖巧文静的小女孩在米字格里一笔一画写着汉字。时值圣露西亚节,姐姐姐夫从好客的邻居那里取来了藏红花小面包和桂皮酒,招呼梁倩帮忙。
“猫猫你试着给青加上一些偏旁,回来我告诉你它们分别读什么”
“亻”“青”是为倩。
而我不是那个偏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