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淋着雨从医院狂奔回家,打开电视,把《山河故人》直接快进到最后,看女主人公牵着她的狗,在茫茫无人的雪地里独自跳迪斯科……这个片子我看了很多次也推荐给很多人,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说“节奏太慢”或者“情节太单调”。可不知为何每次当影片伴着《Go west》的旋律结尾时,我都热泪盈眶……
小时候住有矮平房和小院子的家,院子里两人都难以合抱的大桐树,每到夏天就落了满院子的淡紫色。树荫下一棵树龄更老的白石榴树不急不躁,佝偻的身子活在桐树荫下,在阳光缝隙里依然开花结果,不曾萎靡消沉。
那个时候时间慢到可以整个下午用来看蚂蚁,可以整个晚上和小伙伴在小城的路灯下捉蟋蟀。
那个时候的天很长地却很小,小到一条马路就过完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时代,小到几条胡同的小伙伴都彼此认识又各结帮派。
后来我家的院子被拆了,原址上盖起了高楼大厦。
我的那些小伙伴们四散天涯,再无音信。
我的姐姐十七岁上大学离开故乡,就再也没有怎么回去过。她对故乡是完全的疏离和否定。而我在故乡度过了所有的青葱少女时代,尝遍了岁月里的甜酸苦辣,那里的大街小巷也记录着我的光阴和韶华。
相比起来,我现在工作和生活的省城是个高楼林立、商业繁华的大都市,也拥有大都市的一切缺点:拥堵、雾霾、庞杂和浮躁。虽说奢靡起来也是以“X家一号”的昙花一现为代表,但更多时候是苦哈哈的草根平民聚集的“屌丝之城”。所以每当想起故乡小城,总觉得是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的宜居宝地。
记得刚到省城的那个夏天,姐姐帮我租房,买来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连厨房里油污的纱窗都亲自帮我换成新的。亲情暖人,可心中的伤痕却并没有随着对故乡的疏远而愈合。
一切都还没有安定,我在酷暑里蹲在药店门口肚疼如绞,浑身冷汗,却逞强不想麻烦忙碌的姐姐。我电话打给故乡的朋友哭诉:“我好想家,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这里晚上没有星星,满大街都是汽车尾气味,水也难喝……呜……”
几乎一有空,我就飞奔去火车站。一开始是因为儿子还在老家由姥姥姥爷带着,后来孩子接到了身边,我还是一有机会就带着孩子往回跑。
有一次因为堵车,眼瞅着快到火车站出租车却走不了,我拖着幼小的儿子一路跑到候车室却被告知火车刚刚开走。我怔在原地,然后蹲下来抱着儿子开始大哭……
多年以后,好想再回到原地,抱一抱逃离又逃向故乡的自己。
前年酷暑时节,因为父亲的病,在老家住了近年最久的时间。
家和医院必经的那条路,是小学中学时代走过无数遍的路,按妈妈的说法就是“这条路上哪家有狗哪家有猫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偶尔会在往医院送饭的路上拐进去买东西。这个狭长崎岖的小路居然大样不改、令我惊喜。不同于当年的是现如今这条路全是各色粮油蔬果小吃店,一街两行被各种摊贩占满。
我徜徉其间居然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个妇人是当年的街坊,也是我们中学里的女霸王之一,如今却肥软了身材,眉眼带出一点良家妇女的温和。我们四目相对,又慌忙躲开,我在挑拣东西时也用余光看到她在悄悄打量我。
却是不敢认也不敢问的,问什么呢?聊什么呢?我们之间早已隔开了银河一般浩荡的岁月……
后来省城于我慢慢温暖起来,也许是因为在这里遇到了很多暖心的朋友,也许是因为这个“屌丝之城”里偶尔也会有李志歌里那样的文艺气息。我如同嫁了不太喜欢的憨厚汉子又不忍挣脱,只能收敛羽翼学会踏实地生活了。
这些年,故乡小城也在大肆拆迁盖楼。一年难得回次故乡,城区里竟然也是要导航才能找到地方了。现在,父母家里已然冷清,故乡的亲友也渐渐疏于联络了。
某天我迷茫地站在故乡街头,忽然想起一句话:“你还在那里,你的故乡却消失了”。
踟蹰在故乡的街道,脑海中奔涌而出的,全都是扑面而来的电影画面:一个背影或者一阵头顶的鸽哨,一封信或者一群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全被定格或者慢动作一一循环播放。
我忽然意识到,故乡一直折叠在漂泊的行囊里,滋养我、温暖我、成就我。
原来,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