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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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最近感觉自己有点烦恼,一篇以她的故事改编的小说发布在网上,招来了一些她熟知或者经过转介绍认识的朋友,向她求证这个故事情节的真伪。在求证的过程中,大多数人对故事里“我”和舒婷的经历唏嘘不已。甚至有人言明,如果有需要,他们愿意施以援手云云。

只愿故事里的当事人能够迷途知返就好。露露在心里作出如是发愿。

她的一个初中同学在微信公众平台注册了写故事的账号,以挖掘到的一些“名人趣事”为题材,然后经过艺术加工,出炉着一篇又一篇的小说,据说也吸引了一批忠实的读者。

在露露碎片式的的印象中,这个叫姗姗的初中女同学,在班里以凶悍而闻名的。怎么她也勾搭起文学的臂膀了呢?

据姗姗告知,她是通过很多曲折的打听,费了许多的心思,才找到现在的露露。姗姗满心希望作为知性且优秀的女子,露露肯定有不少的生活感悟,可以分享给那批忠实的读者。

在姗姗软磨硬泡之下,在姗姗短信微信QQ微博逐渐加大说服力度之时,尤其在独守空房的圣诞之夜,露露想着自己确有一些不快事要倾述,便通过微信电话和姗姗进行了一场圣诞访谈。

-2-

我当时因为腿部韧带撕裂,不能再继续跳舞,加之离异不久,就决定离开伤心地,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不知当时出于什么想法,反正我联系了当时的大学学长李默,他了解了我的基本情况后,力邀我到W市,并说到了W市,一定要寄住到他家里。

李默在交通局当科长,住在W市的副城区的中心地段,有一套4室2厅的住宅。他已经结婚,结婚对象是局长的千金。他们还没有生育自己的孩子。我被安排住进了一间朝南的卧室里,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一切配置都很齐全。

感激之余,我对他们夫妇俩说,我要付房租给他们,租金就按照市价收取。他们异口同声说“不可以收的,好同学就是亲人,怎能跟亲人收房租”,我想我跟李默也谈不上铁的可以挖心掏肝的那种好同学,跟亲人这一说好像也挨不上太大的边吧。

在这个大宅里,住着3女一男。男的自然就是正科级官员李默,女的也就是科长太太舒婷、女佣潘姨和我。门锁钥匙有4把,人手一把,我俨然成了这个大宅里的一员。

没过多久,我就把大宅内的人的生活习性摸熟了。李默一周总要在晚上外出3次,碰到节假日,次数会增加。舒婷和潘姨都信奉佛教,晚饭之后,看上一二集家庭伦理剧后,就恭敬地站在厅内端坐在上的佛像前,碎碎念着什么,然后去洗漱淋浴什么的,再然后就是各自回房去做功课了。

舒婷做功课的熟稔程度要比潘姨强,几次我从她们的房门前走过,有时也会驻足一小会儿,感觉舒婷的诵经很流畅,有一种忘我的劲头。

有那么几次,舒婷看我的目光,隐含着一种要刺破什么的意味。她是不善于用言词表达么,她是不屑于用言词表达么,我想不是的。我和舒婷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那么长时间,直到她生乳腺癌去世,我和舒婷没有像模像样的红过一次脸,更不用说恶语相向了。

我有时就会想到我父亲,在我幼小时,说过的一句话:好孩子用眼神教育,一般孩子用斥责教育,坏孩子用棍棒教育。假如舒婷曾经“教育过我”,那她是以好孩子的规格对我施教呵。

-3-

可能是受到大宅独特氛围的熏陶,潘姨走路、说话、做事都具有着不疾不徐、善解人意、井井有条的风范。潘姨做的一道菜叫素什锦,大家都喜欢吃,而且她的解释也很得体:单个素菜炒出来味道寡,将得当的几样素菜放在一起炒,它们相互取长补短,味道就丰富起来了。

对于李默的外出行踪,舒婷给我的感觉,就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这里面有怎样的不为人知的隐情呢?我有时也会作一些假设,但苦于没有什么证据链,假设也变成了未能完成的半首诗和半拉画。

那年圣诞节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卫生间,听到虚掩着门的潘姨房间传出的通话:噢,好的,老板,今晚不回家……喝多了……我会婉转一点告诉太太的……。

第二天晚饭以后,李默换了一件带毛领的皮衣,跟我们3个女人说了几句温柔的话语,便外出了。

我们3个女人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家庭伦理剧中,偶尔也会小声地对剧情的发展,作一些莫衷一是的讨论。有一次,讨论完一部连续剧的大结局后,舒婷又用熟悉的眼光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稍稍的局促不安后,我颔首微笑地迎着舒婷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说:你们跳舞的人真不容易,杨丽萍为了舞蹈不要孩子,这要做出多大牺牲啊。

杨丽萍是公众人物,她不要孩子的事情,是可以上头条,或者可以热搜。那么舒婷又是为了什么不要一个孩子呢?我默然地想着这个问题。

大半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我越来越感到舒婷的善良。想到潘姨有时候叫她为“慈善夫人”,也是不夸张的。她对丈夫李默顺从宽容却不轻浮,有几次李默多喝了一杯红酒,不顾忌我和潘姨的在场,要亲吻舒婷,好尴尬的时刻。舒婷巧妙地闪开,取了一张抽纸递给李默道:擦一擦你那油塞塞的嘴喔。潘姨有时候做事情有个闪失,她总是温和地笑笑,打碎个碗碟,她先会问潘姨没割破手吧。她的语气始终是那么轻柔可人,哪怕是面对莽撞的快递小哥外卖小弟物业上门检修工,都没有见到她板着脸立着声过。

舒婷越是这么温和,她的漂亮脸蛋就越显出令人羡慕的光泽。其实,谁都知道,李默在外面是有关系不一般的情妇。她却做到不吵不骂不打不闹,顾全着大宅里所有人的体面,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过着日子。她不评价任何人,不说任何人的坏话,她不知道憎恨为何物,她原谅了一些本不该原谅的事物。那她原谅一切的源源不断的力量,又来自哪里呢?

有天晚上,舒婷和潘姨在厅里的佛像面前做完祷告后,就各自散去忙各自想忙的事。我想,她们一定祈愿佛祖赐予她们勇气和力量,将她们遇到的欢喜悲伤疑惑,都化为心头的和风,融进清明和谐的世界里。

听着窗外树叶有节奏的响动,我倚靠在厅内沙发上,看着那本读书界颇有争议的《尤利西斯》。我已是第二遍读这本小说,我正在和书中的布卢姆一起去报社……忽然,一阵轻柔的嚓嚓声传进客厅。这是从卧室走廊通往到客厅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李默那俊朗的脸孔已出现在客厅的门框边。

--你还没睡觉?他问。

--还没呢,看一会书。

--在看什么书?

--《尤利西斯》。

他“唔”的一声,便趿拉着拖鞋走进沙发坐下。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睡衣,手里还端着一只快要见底的红酒杯。他身材结实,姿势优雅,绝没有一点点我手里小说中布卢姆的囧相。

--这本书读起来挺费劲吧。他有点自问自答,那位布卢姆某方面能力缺乏,也是他太太出轨的主要原因。说完后,李默看着我,像是在等候我的回答。

--自然不能排除这个,可造成这种局面,还有很多交织在一起的因素。

--书的内容以后慢慢讨论。李默仰头喝完了杯中剩余的红酒,看着我说:有个上市公司要开个庆贺舞会,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看到李默凝视的眼神,时不时抿嘴用上下唇互相摩挲,以保持嘴唇湿润的样子。想到舒婷那种遇事总是那样云清风淡的表情,我合上了书,我说“我可能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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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次,我都已经冲动到要拿起一本诺奖得主戈迪默的《新生》给舒婷看,看看书中的存在主义情结,看看婚外情给普通家庭带来的伤害和不可逆转的变故。最后我还是放下书并驱赶了这个念头。舒婷也许早就找到适合的办法,不然的话,怎会如此陷入其中反而置身事外呢?

借书冲动平息不到两天,舒婷自制的菠萝盆景的花枯萎了。

也就在这一天,舒婷竟然一改平素的惜语如金,饶有兴致地对我讲起,佛家力除“贪嗔痴”三魔中“破嗔”的故事。——一个说话得体,行为却放浪,心地存善之人,该如何面对呢?这个人就像在山泉边饮水,他可以在对潺潺不息的泉水称赞不已的时候,竟将污秽的双脚伸入泉水中洗濯,但很快意识到,被污染的水质,也许对其他饮水者不利,于是他抽回了双脚……

舒婷说着这些故事时,眼睛中像有星星在闪烁,是一些不肯坠入的星星。

她说:李默有外遇,我早就察觉了的。可除了沾花惹草,他善待别人,他很顾家,我不舍这些好的方面。他贪恋女色痴迷女色的尘缘,也许难了,就由他去吧!

如果没有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听到舒婷这么表述,我一定会认为是惊悚片里的台词。我记得听完舒婷的话,我的心房像遭受百年一遇的寒流一样,冻成了冰茔。

……。

舒婷终于敌不过病魔,离开了李默、潘姨和我。希望她能在异域证得阿罗汉果位,不再坠落六道轮回。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我在舒婷去世一年后,嫁给了李默。

我自忖,我在有些方面,可能永远也达不到舒婷那样的境界。生为女人,我不求动荡,只求安稳。因为错与对、恩与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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