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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Qunnie
一、打胎
2020年5月10上午
“嗞……嗞……”闹钟响了。
阿斌睁开眼睛,刚好七点半。晚春的太阳已经透过未拉满的窗帘,明晃晃地照在瓷砖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小敏在一旁熟睡,怀孕之后,她嗜睡了许多。今天,要带她去医院打胎,不知还排多久的队,该准备早餐了。
阿斌,二十五岁,寸劲粗发,六百多度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大而圆的眼镜架在塌鼻子上,再加上瘦弱的身形让人感觉一副浓郁的书呆子形象。一年前与小敏第一次见面后正式步入恋爱阶段。小敏是个心气很高的人,而且有过三段恋情,所以对爱情这东西已经没有期待。那时小敏跟他说笑,没有把你的身高改掉之前我是不会和你恋爱的。结果到头来,小敏还是被矮她半个拳头的阿斌的锲而不舍感动了。阿斌爱好文学,是半吊子的诗人,诗歌和信是他锲而不舍的行动之一。《你在遥远的港湾,在遥远的夏天》是阿斌给小敏最感动的一首,写在他们恋爱后第一次闹矛盾的时候。阿斌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恰逢小敏要写毕业论文,所以就气呼呼地跑回连云港,她读大学的地方。阿斌冷静之后写了这首诗寄给她。阿斌有时候也想,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两个人走到一起的呢?从性格角度来说,两人都是高敏感的人,一个表情一句话,两人都读出不同的味道,有时候甚至为此争吵起来,然后一阵冷静之后两人和好如初。
煎两个鸡蛋分别放在已经煎好的两片手抓饼上,再中火耗油炒生菜,撒上些许盐便是今天的早餐。几根已经干枯的小米椒放在一旁的碗里,小敏喜欢吃辣,她常说,菜没有辣椒没有灵魂,但医生说她不能吃辣,这让她很苦恼,并开始厌食。阿斌于是研究食谱,他厨艺提升的标准就是小敏饭量的多少。但今天不是,小敏要动手术,不能吃早餐,也不能喝水。
阿斌将一个煎饼一个鸡蛋盛在保温盒里,再放点生菜,盖上,用一个保鲜膜裹严实。他准备提着去医院,等小敏手术后吃。阿斌解下围裙,草草吃完一份早餐便走到床边,小敏还在蒙着头睡觉,阿斌坐在床边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起来了,咱们去医院了”。
小敏睁开眼睛,带着睡意看着阿斌,咕哝几句又睡过去。阿斌苦笑,他没有怪她。她受了很多苦,检查出怀孕后,她有点憔悴和不安,昨夜起来好几次,或者肚子疼痛,或者根本睡不着。阿斌也没睡,不是在她痛的时候赶紧用热毛巾敷她的肚子,就是抱着她一起睡不着。
二、痛
2020年4月25号下午
四月的天气如极度敏感的小孩子,昨天还是春光灿烂,今天却已经严厉酷暑,两季分明。阿斌正在桌前,端着iPad阅读《主角》,这部去年刚斩获矛盾文学奖的作品,他最近有些痴迷。
突然,手机震动,是小敏的电话。因为补五一节的班,这周末两天她都要上班。电话里小敏说,肚子有点疼。
阿斌有些不安,他了解她,她是个要强而特别能吃苦的人,平时些许疼痛,忍忍就过去了,只有非常痛苦的时候才会说。阿斌让她停下手头工作,去找领导请假,自己马上接她去医院,但是小敏不答应,说吃止痛药就好。小敏在一家衣服检测公司做电销,比较忙碌,按她的话说:“她的工作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打电话的路上”,经常很晚才回家。阿斌知道,她是怕一旦去医院就得请假,可能一次好几天,工作就落下很多,这个月的薪水就少很多。
阿斌、小敏的租屋是一间狭小的青年公寓,进门的右边就是一个厨台,算是厨房,左边就是卫生间,对面横放着一张床,跟厨房卫生间几乎挤在一起,两者相距不过一个手臂。一般到了周六的晚上,阿斌会做上小敏喜欢吃的辣子鸡,蚝油生菜和鲫鱼豆腐汤,再买一个小蛋糕点一根蜡烛。有时候阿斌会给小敏出乎意料的惊喜,给她写一首诗,或者送上一枝玫瑰,或者一个纯粹的恶作剧等等。小敏也会偷偷买下他放在购物车里很久的鞋,拉着他到镜子前为他剃胡须。
他们虽然生活拮据、也有争吵,但是两人不会让生活很枯燥,今天是周六,阿斌已经准备好食材,还有他精心给小敏准备的礼物。然而,现在阿斌很担心小敏,他打车匆匆赶到小敏的公司,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他看到了小敏。她在跟客户通电话,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她热情洋溢的表情里看不出半点疼痛,阿斌很心疼。她通话结束后,阿斌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外面。
“你什么来了?”
“担心你,现在肚子怎么样,好些没?”
“好多了。”
“老婆你请个假,我们现在去医院。”
“不用,可能是累了,晚上回去睡个觉就好了。”
“不是大姨妈,又无缘无故的疼,我们去检查一下吧,让心里有个踏实,老婆,好吗?”
小敏知道,阿斌倔得像头牛,如果不答应他肯定不同意,而她又不想占用上班时间,正好五一节就要到了,于是答应五一那天去检查。
二、检查
2020年5月1号
早上九点,阿斌和小敏来到医院。终于来医院检查了,阿斌暗呼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知结果如何。挂了妇科门诊之后,跟小敏一起坐在三楼大厅的椅子上,等待被叫号,阿斌握着小敏的手,感觉她心跳有些加快。
“没事,有我在。”阿斌轻声地说。
小敏没有回应,似乎没有听到,眼睛紧盯着对面墙上LED显示屏跳动的数字号码。阿斌没在意,也盯着显示屏,没有说话,另一只手紧紧搂着她,心也跟着她一起紧张起来。终于被叫号的时候,小敏身子微微一颤,带着病例走了进去。阿斌则与旁边一众男家属一起在外边等待。小敏的反应让他更加紧张,有句话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不止一次在网上查了相关症状,“怀孕”一词刚冒出的时候便被小敏立刻否定:不是,应该只是普通肚子痛。小敏可能有所感觉了。阿斌暗自想。
在阿斌胡思乱想之际,小敏出来替给他两张单子:“这是缴费。”阿斌意会,接过单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缴费。”走到楼梯口时,阿斌把单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完,仍不清楚要交多少钱,他下楼的脚步更快了。他们需要缴费做检查才能知道结果。
阿斌缴费回来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做了B超、血液检查、尿液检查等检查项目。每当来回奔走在医院走廊和房间的时候,阿斌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和小敏已经是结婚多年的夫妻,彼此恩爱,两人正一起为未来的儿子/女儿奔忙。检查结束之后考验他们的便是漫长的等待,再也没有怎么比等待更加让人煎熬的事情了。他们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一会儿看剧,一会儿打游戏,一会儿看书,一会喝水上厕所……心里的焦灼总让人没法专注,敏感的感官总是在捕捉外界哪怕是最微小的信息。有个穿黑色跑鞋的护士经过,谁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旁边的情侣在讨论中午吃什么……
“中午吃什么?”
“中午吃什么?”
阿斌和小敏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阿斌挠挠头说:“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到外面吃顿好的。”
“这可是你说的哦。”小敏两眼放光。
“嗯,你来选,顺便点。”阿斌豪气干云。
“张小敏。”检查窗口有护士在叫喊。
“啊,检查结果出来了。”阿斌急忙走过去拿检查报告单。
两人拿着检查报告,再次回到医生办公室。阿斌在外面,样子有些发呆,他已经注意到检查报告单上尿妊娠试验是阳性——小敏已经怀孕了。果不其然,小敏脚步凌乱地走到阿斌旁边小声地说:“我怀孕了。”沉默一会之后又说:“留还是不留?”
虽然有所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知所措,阿斌没有说话,下意识带着小敏走下楼。
“几周了?”
“两个多星期。你觉得留还是不留?”小敏又问。
小敏见他还是没有回答,便宽慰道:“再看吧,医生说,我还有宫颈炎,治疗一个星期才能动手术,我们还有几天时间考虑。”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一次的阴道冲洗和将近两个小时的点滴。阿斌也跟小敏商讨孩子的事情,为此他们还专门做了规划,煎熬了三天时间才做出抉择。打胎的伤害是无疑的,特别是对患了炎症的小敏来说更加是雪上加霜,甚至未来可能无法生孩子。有一次阿斌忍不住抱着小敏说:“咱们留下孩子,回老家结婚吧。”小敏反手就给阿斌一个巴掌:“你疯了,我们为什么奋斗,你忘记了吗?再说,我们拿什么养孩子?难道还要让孩子在乡下接受玩泥巴的教育?”阿斌呜咽无声。当初到上海上大学的时候,他感触最深刻的就是教育,从基础设施到师资力量远不是遥远的西南大山里所能匹及的。阿斌有个住在上海闵行区的同学,他两岁起就说英语,五岁拉小提琴,六岁学拉丁舞和美术,后来上了国际学校。刚恋爱的时候,阿斌说,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像我们一样直到十三、四岁才知道英语是什么。
虽然已经抉择,但在等待打胎的日子里,他们都惴惴不安,内心里还在争斗着:留,还是不留?但最终两人彼此相顾无言,在狭小的租屋里静静的拥抱。
四、手术
2020年5月10号上午
阿斌站在手术门口,心里十分紧张,他高一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最后一个护士进去的时候跟他说,出来了需要他扶住。他更紧张了,生怕笨手笨手弄出大事。十分钟左右,手术室门打开了,他有点懵,这么快?心里疑惑,手脚却不迟疑,但定晴一看:不对,不是小敏。再看看过道两旁的医用床,他明白不止小敏一个动手术。几个女人躺在床上,有的接过丈夫递给她的热水喝,有的已经昏睡过去,有的独自一个人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发呆。他看着正在亮灯的手术室,突然有些后悔。
小敏出来的时候,已经瘫软无力,两只脚迈不出步子,就这样无力地被阿斌和另一个护士扶到床上。她太痛苦了。阿斌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样?小敏在半睡半醒中,眼角溢出了泪水。阿斌连忙为她轻轻拭去眼泪,但很快又溢了出来。他抓住她的手,深深吻着她的脸颊,没有说话。
五、5201314
2020年5月20号
阿斌在家里等着小敏下班回家,他要给小敏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已经做好的没有辣的辣子鸡、蚝油生菜和鲫鱼豆腐汤,一个大蛋糕、一盒礼物、还有被他精心布置房间:彩灯、墙纸、玫瑰……
今天,他们是主角,明天肯定也是。
(阿斌、小敏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