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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暑假,在老家我经历了一件十分恐惧的事情,使我至今难忘。那时我已是读高中的姑娘。
幼年跟随父母生活在外地。父母多子女,全家依靠父亲教书月薪维持生活。1968年,父亲不能按月领取薪水,家庭生活出现很大困难。父亲只好送全家迁回老家农村居住。
老家在笊篱沟,后来更名东坪公社东风大队。我家搬迁回来,正好赶上农业学大寨。
大队长李精自参观山西昔阳县大寨回来,掀起农业学大寨热潮。东风队社员“立志改造旧山河,敢叫日月换新天!”。
李队长组织全队社员经过了三、四年冬季的大兴水利,把一条条小山沟里的沙土坡地,和原有的河滩地改造成梯田。
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东风大队被县委树立成农业学大寨的先进模范、示范基地,让全县各公社组织人员来参观、学习、取经。
东风大队学大寨成为先进,确实来之不易。这是全体社员艰苦奋斗,辛勤劳动的成果。
记得那个时代,每年冬天全体社员都要参加修水利造梯田劳动,干活全是跟石头有关。社员们挖石头、搬石头、扛石头、抬石头,砌河坝,垒高高的梯田坎坝。许多梯田坎坝似高大坚固的石头城墙。
我家回老家后,母亲也是每冬要参加修水利,造梯田的劳动。在寒冷的冬天,把河道冰冷的石头一块块掏出来,搬运到施工地,用来砌石坝壁。
这些活儿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石头砸伤腿脚和双手。社员们修水利、造梯田吃的苦,不亚于古代筑长城的艰苦。正是全队社员没黑没明的艰苦劳动,才换来了农业学大寨的一面红旗。
当然也有大队长李精组织与指挥的功劳。因此,大队长李精被政府推荐为农业学大寨的领头人,先进人物。他到全县各地循环演讲,介绍先进经验,一度成为县里的红人。
由此,大队长李精慢慢滋生骄傲自大情绪,我行我素。他认为学大寨,修大寨田是他个人的功劳。个人英雄主义充塞了头脑,他飘飘然了。他趾高气昂,得意忘形,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他在生产队经常大呼小叫地吼叫人,辱骂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很多社员对他有看法,有意见,却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东风大队是县里树立的模范,先进示范基地,所以,当年县委阎书记,想趁着放暑假的时间,增长子女的成长阅历。想把子女送到乡下先进示范点,了解农村,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锻炼。
于是,放暑假的第二天,县委阎书记就带着他的四个子女,各自背着行李背包,来到东风大队。因为之前阎书记曾到东坪东风大队下过乡,蹲过点,所以,他熟悉东风大队和大队长李精。
他们来到东风大队后,阎书记把四个儿女直接交给李精大队长。并说:“利用暑假时间,我送子女到先进示范点来参观学习,参加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让他们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好好体验体验乡村的生活。请李大队长安排他们的生活与食宿。”
李精大队长说:“放心吧,阎书记!我会把他们安排好的!”
于是,阎书记放心地回县委工作去了。
这时候的李大队长头脑膨胀,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李大队长了。他狂妄自大,常说:“老子天下第一,我想干啥就干啥,谁敢把我咋地?”,他天王老子地王爷,谁都不在他的话下。况且县委阎书记,安排给他的事不是公事,而是书记个人的家庭私事。他能把阎书记安排的这件事情当回事吗?
县委阎书记走后,李大队长安排他的四个子女,在生产队一间无人居住已久的空房子里住下了。然后安排他们在社员家里轮流派饭。四个中学生跟下乡的工作组一样,要从东家到西家的轮流吃饭。
阎书记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共四个孩子。大女阎敏19岁,二女儿阎笑18岁,她们与我同龄。以前在县城开运动会时,我们已经认识。儿子排行老三,叫阎伟,16岁了。老四女儿阎丽仅14岁。他们都是中学生。
老家在秦岭深山,农村孩子上学读书的人很少,能读高中的更是寥寥无几。阎家四姐弟来东风大队后,除了我们姐妹,再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可交流。于是,他们一来东风队就来到我家来,和我们姐妹一起聊天玩耍。
天黑了,他们得回住处休息,但她们要我陪同过去。我知道李队长安排他们住处的情况,不愿意去,但他们非要我一块过去。这让我为难,心里发慌了。我实在不敢去那个地方,却难以推辞。不去也不礼貌,去吧,我非常害怕那个地方。
因为,那间房子,曾是一位五包户老人的住处。半年前他患了重病,无子女照顾,十分痛苦,所以,他用一根绳挂在屋里楼枕椽子上结束了生命。虽然当时我没敢去现场观看,但别人描述的场景,让我知晓后很是害怕。自那以后,我感觉那是一个十分害怕的地方。去我家菜地必须经过那间房子的门前。平时路过那个门外,我都是毛骨悚然,感觉头发都直竖起来。我总是飞快地跑过去,边跑边朝后望,生怕有凶死的鬼魂跟在后面。
这时,我不敢把实情告诉阎家四姐弟。如果让他们知道实情,他们一定害怕,不敢去住宿。那么我会给自己招来很大的麻烦。一定会惹怒李大队长,他会侮骂、教训、惩罚我的。那个时候,唯成分论。我家成分高,我担心他会让我吃不消,得兜着走。更有甚者,李大队可能会到学校去,撤销我上学的资格,我可能会高中也读不完了!我深信他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会做出那种不仁不义的行为。
咋办呢?我不敢实话告诉他们四人。但他们却是拉着我的手,非让我陪着他们过去收拾房子。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同往住处去了。
进门的那一刻,我紧张极了,仿佛那个孤寡老人,正吊在椽子下面呢!我恐惧得呼吸不顺畅了,心脏嘣嘣嘣的直跳,好像被一只大手揑得很紧很紧,心里咚咚咚地敲着大鼓……
那房间一股烟熏味与霉臭的怪气味,熏得鼻腔里十分难受。我们畅开了一会房门,让屋里的怪气味散发出去。
好在他们不知情,也不知道畏惧。他们又说又笑,我才放松一点。我帮他们收拾干净了房间,搭好了床铺,摆放好了东西,让他们赶快休息。我便赶快跑回了家里。
这一夜,我都没有睡着。李大队长的作为令我发指!我想,他哪里是什么好队长,是什么模范标兵?简直就是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一个生产大队,几十户人家,哪里不能安排四个学生的住宿?非要安排他们住在那个不能住人的地方,他这样做缺德不缺德啊?李大队长家里有五间大房,却只有老伴、养子和他三个人居住。那么宽畅,空空荡荡的房子,咋就不能腾出一间房子给四个中学生住宿呢?
第二天早上,四姐弟起床出来在大院子里玩,我也由家里出来陪着他们。
我们玩得正高兴着呢,我家屋后姓钱的邻居大妈,笑咪咪地向我们走来。她来到我们面前,问四个学生:“你们昨天晚上在那里睡得好不好?感觉害怕了没有?”
四姐弟说:“我们睡得很好呀!有啥害怕的呢?”
钱大妈,平时也是多事之人,她压根就不怕李大队长。而且全队社员,只有她敢跟李大队长较真,敢说不!她还多次跟李大队长吵过架呢。
她接着说:“我给你们说了,你们可不要害怕哟!”
几个学生急切地说:“快说吧,到底有啥害怕的?”
钱大妈眨巴着眼睛,脸上溢出诡谲的笑容,不慌不忙地说:“你们不知道哇,那间房子,以前是五包王老汉的房子。半年前,王老汉得了治不好的肺结核病。他没儿没女,他病了没有人照顾,就自寻短见,用一根绳子吊死在了那间房子进门的地方的楼枕下面!他死了,这间房子就归生产队。可是那间房子一直都是没有人敢进去居住的。李大队长却安排你们四人住在那里,咋就不想想你们会害怕,而且还有传染病菌的!”
几个学生吓懵了,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表情,他们同时大哭起来,愤怒地说:“啊!李大队长为什么要把我们安排到这里住呢?”
钱大妈不怕得罪李大队长。她接着说:“这个嘛,你们得去请示李大队长了,问问他倒底安的什么心,怀的什么鬼胎,是什么意思呢?”
然后,她接着说:“王老汉吊死在门口楼枕上,当时,是我和几个人一块把他从楼枕上解下来的。”
说她看见王老汉死的样子,真是害怕得很呢!
钱大妈说着,说着,模仿起王老汉的死相:她张着大嘴巴,吐出长舌头,翻着大白眼。她原本又瘦又长的一幅黑黄色的鬼脸上,活脱脱的就是一幅死人相。
钱大妈恶作剧的模仿,着实吓人,不仅吓坏了姐弟四人,也吓坏了我。
我想,这钱大妈是不是存心想吓坏这四个学生!她存心挑动他们姐弟四人,找李大队长闹事!她好好看场热闹,幸灾乐祸吧!她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有点可恶吧!
四姐弟听了钱大妈所说,看了她的表演,他们都哭闹着去找李精大队长了,并质问:“你为什么把我们安排在那个可怕的地方住宿?”并说他们害怕,不敢再住在哪地方了,让给他们另找住处。
李大队长却说:“生产队只有那么一个地方空着的房间,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安排了!”李队长还说:“你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享清福的!不住在那里,你们想住在啥地方啊?”
男孩阎伟说:“我想住在你们的家里!”
李支书无耐地说:“你想住,就住吧!”
三个女孩恳求换地方,可李支书说“没有地方换了,你们不想住那个房子,就回县委去住吧!”
四姐弟来乡下才第二两天,没有他爸命令,他们怎么敢冒然回家呢?当年没有电话,通信也极不方便。他们在山里的情况,无法报告给父亲知道。况且这里距县城四五十里路,回家也不是那么方便的,怎么办呢?
姐妹三人很沮丧,不敢进那间小屋了。阎敏、阎笑因为认识我,所以,她们都来到我家,说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当然,我也喜欢她们姐妹三个人。
但是我家地方小,仅有两间小土房,且家里已有七个孩子,还有我妈。家里床小,也没有另搭床的地方,怎么住得下呢?
天黑了,她们总归是要休息的,她姐妹三个恳求我去给她们做伴。我实在难为情。于是,姐妹三人,两个人分别各拉着我的一只手,小妹在后面推着我。就这样,我被她们三人连推带拉地拽进那可怕地方。
夜里,我把三姊妹让在床里靠墙的地方睡,把床外面留给自己睡。我们四人都没敢脱掉外衣,合衣而躺,随时准备着逃离到外面去。
这一夜,甭提我有多么的恐怖,钱大妈模仿王老汉的死相,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但我硬着头皮躺在床的外边,不敢经过门口逃出去!我背朝里,面朝外地为她们三人抵挡鬼魂。我盯着门口的方向,生怕有鬼魂的影子向我扑来……
先前与三姊妹说话,到也不觉得十分可怕。但是,后来有我在外面保护着她们,她们却安然无恙地呼噜噜地熟睡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更加害怕,我真担心凶死鬼魂的出现!
那个王老汉生前与我家住得不远,我几乎天天见他。他慈善和蔼,给我印象很深。
这一夜我们亮着煤油灯,我一夜没有合眼。我瞪大眼睛望着门口,随时做好准备与鬼魂搏斗。我嘴里还不断的祈祷:“王伯伯,您是好人,您千万不要出来吓唬我啊!”。到也灵验,我一夜睁着眼,也没有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我的心里一直处于万分恐惧的状态!
这是一个难眠的长夜!天麻麻亮,我告诉阎梅:“我要回家了”。
姐妹三个,一听说我要回家,吓得她们连爬带滚地跳下床,抢先跑出房间,跟着我又来到了我的家里。
经过这样恐怖一夜的折磨,第二天晚上无论如何,我坚决不去那里陪伴她们睡觉了。
但是她们三姐妹,也待在我家不走了。咋办呢!我母亲只好把我和妹妹的床加宽了几块木板,让我们五个人挤在一起凑合着睡。尽管拥挤,翻不过身来,这总比睡在那样的地方好吧?
白天,他们姐弟四人,也不听生产队长的安排了,他们不去队里干活劳动了,全都待在我们家里和我们一起玩耍,有时他们也帮我们干点家务活儿。他们也不去吃轮流派饭了。我母亲只好给他们四人每顿把饭做上。他们就吃住在我们的家里了。
一周后阎伟在院里当着很多社员的面,指责李精说:“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队长,好东西!你是什么先进模范啊?”惹得在场的社员哈哈大笑起来。
李精只好哈哈一笑了之。他却拿县委书记的儿女没有一点儿办法来!
两周过去了,阎书记终于来看望他的孩子们。一见面,四个孩子哭诉他们的不幸经过。
他们父亲有点尴尬,却陪着苦笑道:“这样也挺好,让你们有一种经历,有一次磨炼,接受一种教育,锻炼了你们能在困境中生活成长起来!”
然后,阎书记向我母亲和我道谢说:“谢谢你们一家人对我四个儿女的照顾!”
然后,没向李大队长招呼,就直接带走他的四个宝贝儿女们。
这就是我青少年时期,经历过的一件至今难忘的恐惧故事!让我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与他们四人分别之后不久,阎书记工作调往其他县城工作了,也带走了他的四个儿女。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面了。我想他们对这段经历,应该比我印象更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