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习惯锁定人的那种力量我们完全低估了。小时候形成的习惯,一辈子要锁定你。所以麦当劳、肯德基里头都要开一个小孩玩的地方,就是儿童乐园。它是想通过那个乐园来把小孩吸引到那个地方,然后吃它的东西。吃它的东西既是一个消费过程,也是一个投资过程,或者说是一个植入过程,将一种口味植入到你的味蕾当中,终生对它不离不弃。
冬:是我们肠道的菌群决定了我们的人生。
吴:两个人的脾气不对,其实是菌群的差别。
吴:美国有一个哲学家叫罗蒂,他说人类都有一个叫“种族中心主义”。我们一般说种族是按肤色来的,其实如果细分的话,有许许多多的“种族”。这个种族细到什么地步?细到吃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细到吃粽子是甜粽子还是咸粽子。每一个人都会从自己的种族的角度对别人进行评判。有个英国人提出一种开玩笑的理论,叫“大头派”和“小头派”。他说的什么意思呢?吃鸡蛋的时候,鸡蛋不是两头吗?有的人是敲大头的一边,有的人是敲小头的那一边。这个刚开始形成可能都是随机的,还有就是家庭的习惯,你从小看大人怎么弄,你就跟着怎么弄。“大头派”和“小头派”这个理论本来是个开玩笑的理论,后来被人发展成为一种很重要的理论,就是我们生活当中时时刻刻都是在站队,而且一旦你站队,你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正确性。
冬:套用一个词,叫“我执”。而且这个“我执”有些时候很隐形,你今天不说吧,我们都没有意识到。
吴: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形成的判断和好恶,我过去以为是需要很长时间,我看了一本心理学书上讲的,0.5秒钟。这种在心理学上叫认知失调。什么意思呢?就是一旦我做出了一个选择的时候,哪怕是我悄悄地意识到我这个选择是不那么明智的或者是吃了亏的,但是从此以后我要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正确性。
冬:我们的很多的语言、逻辑思维只是用来维护和解释我们的行为的。以前我们认为我们的思维是指导行为的,现在发现不是,行为只是受制于习惯,而语言只是用来解释行为。
吴:这是《象与骑象人》那本书里头讲的道理。我们以为一种行为是由一种理论导致的,就是理论在先,行为在后。但实际上是什么呢?是行为和欲望在先。当你有这种欲望、做出这种行为的时候,你马上就有一种自然的冲动去选择一种理论来证明你行为的合理性。
冬:语言本身就很暧昧、很多元化,而且几乎每一种真理的对面或者很合乎逻辑的道理的正对面,都有一个也同样完备的道理。所以我在学习了不同的理论学派之后,我对于一个道理是否能自圆其说以及这个道理是不是真的符合事实这两者之间已经开始剪断它们的关系了。有些时候我会自己提醒自己,说的完全正确的和是否这个完全合理的一套逻辑能够指导出一个合理的结果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吴:真正的爱就是你跟所爱之物的距离,你要恪守这种距离。
冬:人和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和物理距离之间成正比。这两个道理都对,也都不对,不重要。
吴:关键是你想要拿来说什么。
冬:理论只能用来解释实践,从来就不能够用来指导实践。实践其实都是习惯带来的,欲望带来的,真实的、内在的想法带来的。
吴:英国哲学家罗素一辈子写了很多书,活了98岁,写了78本书,结了4次婚,还得了诺贝尔奖,很成功的一个人士。他说一个哲学家一辈子能够说出的有新意的话、有价值的话也就那么三四句。但为什么他要说那么多的话呢?其他的都不过是在修筑各种的防御工事。这有点像什么?有点像一个总司令,他自己能占的地方就是一个作战室,但你要见到那个总司令是很难的。我们很多的人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司令官,统率千军万马,这些千军万马就是为了维护他的安全。我们在日常生活当中,在工作当中,常常会陷入到那种被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绑架的状况。明明自己打心眼里头并不太认可一个观点,但是当你发现这个观点跟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有相关性的时候,你会不假思索地去维护和强化这个观点,对一切跟这个观点相左的人和事都进行抨击。
冬:我发现人大概可以分成两种人。一种人叫拯救型人格。他的所有的语言和行为,他的那些炮兵和工程兵,都是为了支撑他是一个可以去拯救别人的人的心智。另外的人叫被拯救型人格,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寻找各种方法来拯救他。我最近用这个方式去观察很多以前不能够理解的人,一下子茅塞顿开。
吴:无非就是一个好为人师还是一个好为人徒嘛。
吴:有一句俗话,一山不容二虎。老虎它占一个地盘,不管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另外一头老虎,即使是异性,它们只是在交配期完成一个短暂的合作,事情一旦发生,它必须要回到各自的山头去。这个领地意识是非常强的。
冬:关键是我们人类已经进化成一个大规模的共同生活体,所以我们只能把这个领地意识隐隐地藏在自己的头脑山头里面。大脑有一个自己的山头。所以有些时候你不能理解一个人的行为的时候,你可以试着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这个人的头脑里面的领土在哪里?在什么维度?在什么意识层面?对什么东西看重?
吴:这个老虎也好,狮子也好,它们到了一个地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干嘛?就是嘘嘘。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生理行为,它是一个划定自己疆界的行为,相当于在立国了。这个地方就是它的一个小王国,提醒一切外来的闯入者你越界了。连熊猫都有这种意识。熊猫没有什么攻击性,退化成那个样子了,但熊猫好像不用小便这种方式来划分领地,它是用它的身体在那个树上蹭,那个树皮上留下几根毛,再到一个树上再这样蹭。它在提醒其他的熊猫,经过那个树的时候一看有记号你就别过来了。我们人好像文明了,肯定不会去到处随地大小便,不会到处去蹭树,但人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就是非常认真地又很隐秘地在划定自己的地盘。有时候我们会忽然因为别人的某句话惹恼了,原因是我们觉得别人触犯了我们的领地。
冬:于是有些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人到底应该是变得更有觉察,去意识到自己的意识领土,意识到自己愤怒的源泉,然后进行修正好呢?还是尊重自己的这种原生态的欲望,这是从动物界一直延续下来的这样一种意识,然后我们去理解它并且认同它?这个事情其实是两种世界观。
吴:我觉得两方面看。第一个,我们要跟人相处的时候,要时刻意识到每一个人都是种族中心主义者,每一个人都自带领地,只不过是有的人的边界大一些,有的人小一些,小一些就证明他“我执”的成分要少一些。
冬:或者小的时候就没有给他太多的空间,所以他把自己给压迫了。
吴:有的人边界清晰一些,有的人边界模糊一些。公司招员工的时候要有一个意识,就是你要看这个员工的边界意识怎么样。这是招人的时候非常容易忽略的一个环节。一个边界意识非常强烈而且他试图占有的领地特别大的人最好要慎用。
冬:这种人往往能力也很强,做事也很勤奋,但是他往往会对组织造成某种伤害,他一个爽是以所有人不爽为代价的。
吴:我们有时候说这个人身上小尾巴特别多,你不知道怎么就踩到了他的尾巴,就伤害了他。有一种说法叫痛苦体。人身上就像有扁桃体,也有痛苦体。有的人的痛苦体特别大,身上的暗伤比较多。你明明是一个友好的动作,比如说我见了你,给你一拳,这是表示我们亲密的一种举动。但有的人你这么一拳,他会很痛。有时候一个很无关的话,你都可能会伤害到他。今天我们用这样一个视角来看的话,也就是说他的边界意识非常的明确,他把自己的领地划得特别的大。那样的人在他处于职业生涯初期的时候,他还能够夹着自己的各种小尾巴,一旦他获得了某种权力的时候,他的那种边界意识就会彰显出来,你是很难跟他真正形成很好的合作的。
冬:这种人你就不要跟他做朋友,要不然你就做他大爷,要不然他就做你大爷。最好的方式就是你变成他的客户,变成他的甲方,你就舒服了,大家都舒服了。
吴:在一个公司也好,在一个家庭也好,领地意识、边界意识强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巨大的负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