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面有一只猫。灰色毛发，油亮油亮的，两只眼睛囧囧有神，好似星辰藏在里面。它目光坚定，从林然发现它时，就一直盯着某处看。林然顺着它的视线往上看，看见四楼阳台上趴着一只白色的猫，姿态优雅，是只母猫。

林然看看阳台上的猫，又看看眼前这只侧对着自己的灰猫，好像明白了什么。阳台上那只白猫注意到了林然，它投来鄙夷的视线，随即掉转身体，回到屋子里去。原本侧对着林然的灰猫扭过了头，表情狰狞，对着林然嘶嘶的叫起来。

林然把手一摊，好像在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只灰猫显然没有被说服。围着林然转了一圈，嘶嘶的叫声不断。林然没有理它，他抬头看了一眼刚刚白猫站的位置，然后把双手插进口袋，往前走去。那只灰猫没有跟上来，它略带恨意的目光一直停在林然身上。

林然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这只猫，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打扰到灰猫与白猫的——暂且称之为幽会吧。

林然回到家，突然感到一阵疲乏。他坐在沙发上，想咪一会。

一只猫鬼鬼祟祟的从窗户跳进，林然没有发现。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林然被一股恶心的味道呛醒。他睁开眼，周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摸了摸底下，觉得触感很奇怪，是柔软毛发的感觉。

“我在哪？”林然自言自语，他四处摸着，想找到手机。

黑暗中，两只巨大的灯笼亮了起来。林然揉了一下眼睛，盯着悬在空中的那两只奇怪的灯笼，心里想着这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听见一声喵叫。与此同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林然掀倒在地，倒在一片柔软毛发上。

“你醒了。”黑暗里突然传来的人声让林然有点难以适从。

“你是谁？”林然问。

“我是猫！”

“猫？”

还没有等林然反应过来，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含在嘴里，湿乎乎的口水滴在脸上，锋利的牙齿就抵在大腿上。林然一番乱动，挥动胳膊却被牙齿撕开一道道小口。他忍住疼，挣扎的更厉害了。猫加大力度，咬的更紧，彻底封死林然的动作。

无奈成为一具死尸的林然只能任“猫”宰割。

在黑暗中潜行了很久，林然终于看见了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他恍惚的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只要进到那“光”里便能醒来。

挤出狭窄的水管口，世界豁然开朗。风是一阵阵的强烈。林然终于看见周围的景象——一个高楼的天台上，璀璨的夜景就在眼前。林然被放在地上，衣服湿了，身上尽是猫的口水。他把脸转向一边，对上一张巨大的猫脸

“真是一个离奇的梦。”林然对着猫说。

“梦？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类？”

猫咯咯的笑起来，露出锋利的牙。它伸出舌头在林然的脸上轻轻的舔了一下，林然被猫舌上倒刺扎了一下，疼的急忙往后退。

“疼么？”

“疼。”林然捂着脸。

“做梦会疼么？”

猫的话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林然的脑门上。林然痴痴的看着眼前这只巨猫，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突然失控的尖叫起来，转身就要逃跑。灰猫轻轻一跃，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想逃？你现在是我的奴隶!”

“奴隶？“

被猫撞到在地的林然细细回味着这个词。他自知是逃不出这恶猫的手中心，索性待在原地，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傍晚，他无意打断了两只猫的你情我浓，之后便回家睡倒在沙发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然后就被带到天台来。眼前是这只巨猫。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无比巨大。那些纵横交错的水管粗度惊人。摆在角落里的盆栽花草犹如参天巨树。林然再看看自己，才意识到是自己变小了，小到可以被一只猫肆意蹂躏。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

林然抬头，两只猫眼睛就在眼前。他又往后退了一点，尽力与猫保持距离。

“谁叫你三番两次毁了我的约会！”

林然犹记得四楼那只高冷白猫的嫌弃眼神。话说回来，自己的确常在那条路上撞破两只猫的眉来眼去。灰猫可怜巴巴伸着脖子向上望着，白猫高高在上一脸不屑一顾。确切的说它们应该还处在追求的阶段，还没到约会的地步。

“或许是它根本就不喜欢你！”

林然极力想撇清自己的责任，口不择言。灰猫一听，怒了，龇牙咧嘴，满出满口尖牙，嘶嘶的怒吼着。林然被这架势震住了。

“要不，要不，我帮你去追它。”

“怎么追？”

林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帮一只猫去追另一只猫，但话已经说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脑袋快速运转起来，硬是在极短的时间想出了一个妙计。

“你抓一只老鼠送给她！”

“老鼠？它怎么会喜欢老鼠？”

“你看那只猫娇生惯养，吃惯了猫粮，可未必尝过老鼠的滋味。对于你们猫来说，老鼠不是最美味的食物么?”

想到老鼠，灰猫忍不住流口水，它抬起前掌舔了一把。

“那怎么才能抓到老鼠？“

灰猫的话让林然吃了一惊。

“你居然不会抓老鼠？”

“谁说猫就一定会抓老鼠？”

灰猫辩驳自己没有必要抓老鼠，垃圾堆里到处都是吃的。林然盘坐在地上，琢磨着怎么抓老鼠。他想起家附近的草丛里常有老鼠出没，一只只，看着特别肥美。那些老鼠还不怕人，嚣张到敢跑到你的脚边觅食。林然想了想，决定玩一招“美食计”，钓老鼠。

一人一猫一拍即合。当务之急，是找到钓饵——肉。林然让灰猫去垃圾堆找找看有没有肉，结果跑了几个垃圾堆，均一无所获。

“没肉，怎么抓老鼠？”

林然陷于无米之炊的惆怅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灰猫险恶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当他回过神来，灰猫已经逼近，三爪四爪，把他扒了一个精光。林然这才反应过来，灰猫这是要把自己当做诱饵。

“你不能这么做？”

林然捂着私密处，缩成一团。

“为了我，你就牺牲一下。等我追到了白喵，马上送你回去。”

灰猫恩威并施。无奈林然太过渺小，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灰猫肆意妄为。灰猫将白花花的林然放进草丛里，自己则隐身在草丛里。

林然护住私处，又想起脸才是重要的，手在脸和生殖器之间来回切换。这个时候，草丛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灰猫察觉到了，它做好了进攻的准备。结果却跑出来一只大蟑螂，直冲着林然咬去。林然也顾不得遮挡，慌忙逃起命来。

“灰猫，灰猫，救我。”

林然逃跑时的狼狈样子没有一点人类风范。他就像是一只蝼蚁，在恐怖巨兽面前无能为力。突然，一道黑影挡在林然和蟑螂之间，它抓起蟑螂四下五除二吃个干净。林然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挺身而出的根本就不是灰猫，而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大老鼠，它的两颗门牙像凿子一样，闪着寒光。老鼠解决了蟑螂，溜着一对饥渴的眼睛对准了林然。

赤身裸体的林然就是一块行走的五花肉，一口下去，肯定嘎嘣脆。

它步步紧逼，林然往后一步步的退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白花花的屁股直接与碎石吻在一起，疼的他大叫。灰猫躲在暗处，目睹着一切。它仍旧一动不动，等着万无一失的时机。也就是在一瞬间，灰猫像一只离弦的箭，一跃而起，张开利爪向老鼠扑去。老鼠殊死抵抗，吱吱吱的乱叫。林然趁两个庞然大物缠斗着，捡了一片落叶挡住私处，隐没在草丛里。

争斗以老鼠的死亡而告终。灰猫嘴里叼着一只血迹斑斑的老鼠，猫脸上写满骄傲的神情。

林然从草丛走出来。

“猫大人厉害咯。”

“那是。”

灰猫张口的瞬间，老鼠应声落在地上，刚好砸中林然。

“你这只蠢猫！”

灰猫喵喵喵的笑，也不准备去帮林然一把。

2、

灰猫叼着老鼠，背上驮着林然，向白喵的家小步跑去。林然飘乎乎的，觉得自己甚是威风。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天能骑在一只猫身上。

夜已经深了。路上行人稀少。路灯一盏盏沿着街道展开。灰猫步伐轻快。周围的景物一点点变的熟悉起来，林然知道他们正愈来愈靠近白喵的家。

三年来，他都故意绕这条远路回家。

不远处传来一身狗吠。灰猫停住了脚步，它嘶嘶的叫着，背部拱起，林然没来得及反应，直接从背上滑落在地上。也就是在同一个时间，黑暗中，一只流浪狗冲了出来，眼神凶恶，直接对着灰猫。

一猫一狗对峙着，互不退让。

可灰猫还紧紧咬着老鼠。

“傻猫，把嘴里的老鼠丢了。”林然大喊。

灰猫嘴里的老鼠刚一落地，立马就被眼前的流浪狗咬了去，一溜烟跑的没影。灰猫气急败坏，责怪起林然来。

“你个蠢货，好不容易抓来的老鼠没了。”

“你应该谢谢我，不然恶狗肯定咬断你的脖子。”

“就凭他！！？？”

灰猫一副不屑的模样，对着流浪狗逃跑的方向，龇了龇牙。

当做礼物的老鼠不见了，猫和人都不知所措。寂静的街道上，偶尔一点人声传来。林然心想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在睡梦中。灰猫更显失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林然就靠在它的腹部。这里的毛特别柔软。

“嘿，猫，你流浪了多久？”

“三年零六个月。”

“你多大？”

“三年零六个月！”

林然安静了一会，又问：“你是怎么喜欢上那只白喵的？”

“我经常在附近小区晃荡……这附近住着很多乌鸦你知道么？”

“嗯，是有很多乌鸦。”

“它们经常来抢我的食物，非常鸡贼的一群臭鸟。每次出来找吃的，除了要小心可恶的狗来抢，还要注意天上那些神出鬼没的乌鸦。有一次，我刚找到了一块新鲜的肉，就被一只乌鸦给盯上了。”

灰猫站起身，重现当时的场景。

“我叼着肉，当时很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只乌鸦一直盯着。”

灰猫低着头，边说边转圈。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喵叫声，那是有危险的信号。声音就来自上方，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刚好看见那只白喵。它长的真好看，毛发像雪一样光亮，一张蓬松的圆脸。”

灰猫痴痴的形容着自己中意的白喵，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水流了一地。林然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他说：“你忍不住喵了一声，嘴里的肉掉在地上，被乌鸦抢了去。”

“咦，你怎么知道？你当时也在？真的是太丢脸了。”

灰猫像一只憋了的气球，瘫在地上。林然摸着它的头，说着一些暖心的话安慰它。灰猫的叙述让林然的心里也起了波澜。

正直盛年，谁没有喜欢过人!

“我们去找白喵吧！”

“没了老鼠，没了老鼠。”

“没了老鼠，难道就不能去见喜欢的喵么？”

林然走到灰猫的面前，想用手捧住它脸，无奈自己的身形太小，两只手只够握住它黑色、湿乎乎的鼻子。

“夜黑风高，正是见心上人的好时机。走吧，灰猫。”

灰猫盯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心里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它点了点头，对着林然说：“上来。”

3、

夜里，寂静空旷的街道上，一只灰色的猫咪狂奔着，步伐轻快，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偶尔有车经过，迫使它上了围墙，在屋檐和行道树之间来回的窜跑。如果你仔细看，把眼睛眯起来，聚焦在一点，或许就能看见在灰猫的背上趴着一个小人。

林然紧紧抓着灰猫背上的猫，努力不让自己被惯性甩下去。

也不知道跑过了多少个屋檐，终于到了白喵住的大厦前——它住在四楼。四楼说高也不高，但光滑的墙体无处着力，就算是天生轻巧的猫也上不去。

猫、人停在了大厦前，不知所措。

林然仔细观察了一番，看见灰色的墙体上暗藏着一条水管。水管一路向上。林然想可以顺着管子爬到四楼去。但有一个问题，水管与四楼阳台之间离着半个身子的距离，除非跳过去，一瞬间抓住栏杆。

“跳过去！”

“你行么？”

“别小看猫!”

灰猫说的斩钉截铁，林然也拿出了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气概：“爬上去。”

整座墙体是垂直九十度。灰猫艰难的抓着光滑的水管向上爬着，林然紧紧抓着灰猫的毛，对抗着地心引力。

他们停在了四楼。

灰猫一动不动，积蓄着力量，林然的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着。

“灰猫，我数一二……”

林然的“三”还没有出口，灰猫就一鼓作气，飞身跃向栏杆。“啪”的一声，稳稳的抓住栏杆，然后翻身向上。整个过程没给林然一点反应的时间。他们已经身处四楼的阳台上。

“接下来怎么办？”

刚刚还神勇无比的灰猫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林然的气还没有理顺，心比刚才跳的更快。

“不知道，先潜入屋子再说。”

阳台的门没有关，留了一条缝，刚好一只猫进去。他们进到里面，发现这是一间卧室。床上睡着一个人，鼻息缓缓。

白喵不在房间里。

灰猫说要去客厅看看，林然主动提出在房间里待着，提防主人醒来。灰猫悄悄溜出去。它四处窥探，轻声呼唤，黑暗里，传来一声喵叫。

是灰猫的心上喵。

“你是谁？”

灰猫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它看见白喵从黑暗中探出身体，用浑厚的嗓音说了一声：“是你！”

“你的声音怎么比我还粗？”

“我是公的。”

白喵特意把屁股调过来，给灰猫看了看自己的蛋蛋。灰猫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嘴巴张的大大的。

“你是特意来看我？”

灰猫能怎么办？它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居然掉头就往房间里走，脑袋刚进去，又立马退了出来。刚好撞到了紧跟在身后的白喵，它也看见了房间里的景象。

“我经常看见这个人类站在我家楼下。”

灰猫不搭语，然后将白喵推了出去。

4、

林然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变小，与一只灰猫经历了神奇的一夜。等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清楚，才惊觉这并不是梦，身上的伤口还在，屁股摸着疼痛感也特别明显。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去昨天遇到灰猫的地方看看。

林然走的特别快。他迫切的想知道灰猫和白喵怎么样了？昨晚的确是经历了那些离奇的事情吧？他的脑袋在快速的转着，深挖出所有被当做梦的记忆。他回忆自己进到那人的房间。看见他睡在床上，随着呼吸胸口轻轻起伏着。

林然爬上了床，走到了她的脸前。他呼吸出来的温热气体几次都把林然撞倒。这是林然离自己喜欢的人最近的一次。他无初次绕远路回家，无非是想远远的看一看她。

林然赶到昨日遇见灰猫的地方，一无所获。他抬头望向四楼阳台。只看见被风卷起的窗帘扬在空中。

一群乌鸦飞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林然失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低着头，脑袋里一遍遍的想灰猫去了那里。一连几天，林然都故意绕远到这片区域，不见灰猫，阳台上也不见白喵。

他想如果灰猫需要一个主人或是一位猫奴，他都愿意。

一周后，林然在附近的电线杆上看见了一张寻猫启事——白喵走丢了。林然盯着寻猫启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出声来，一边念一边忍不住笑，最后扶着电线杆捂着肚子，笑的不能自己。

“这该死的灰猫，居然带着别人家的猫跑了。”

他佩服灰猫的勇气和能力。

林然扯下那张寻猫启事。上面有心上人的微信号。回家的路上，林然输入那串微信号，又删掉，反复几次，终没有勇气发出加好友的请求。灰猫的英勇事迹没有给他半点营养。虽经历过一番波折，但在感情的世界里，他还是一个弱者。

走到半路，他扔掉那张寻猫启事，删掉了手机上、刚输入的微信号，故作轻松的往家走去。

打开家门，径直走向沙发。林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沙发上已经趴着一只脏兮兮的黑喵和灰猫。在他倒下的瞬间，两只猫腾的跳起，吓了他一大跳。待林然回过神来，才认出灰猫和那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白喵”。

两只喵卖乖似的跑到林然的脚边蹭着他的大腿。

他抱起白喵，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白喵只是喵喵的叫着。林然的脑袋里闪过一串微信号，他腾出一只手来拿出手机，理直气壮的发出了好友添加申请。

而灰猫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的溜了出去，没走多远，它回头看了一眼，又义无反顾跳下屋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