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纷纷的时节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品茶、送茶叶的热度还居高不下。我不懂茶道,不识茶叶的品相贵贱,但明前茶却对我别有意味。
家在农村,屋前屋后都是山或者开阔的田野,其中有几座茶叶山,一到开春清明前后就是采茶忙的时节。
很小的时候开始跟着奶奶去帮别人采茶叶,采来的新鲜茶叶叫做茶青,专门炒茶叶卖的农户会来收,于是年年这个时候大人们都会去采茶贴补家用,而小孩子们采茶则是给自己挣点零花钱。
采茶叶最重要的指标一是量,二是品相,以这样的一心一叶是为上乘(我说的是江浙这边的龙井茶)。
每次去采茶叶,都是一大帮邻里乡亲的妇女结伴去的。手脚快慢是评价一个妇女很重要的指标。奶奶耳朵不好,所以手脚也不甚灵活,自我有印象以来奶奶就耳背得厉害。在一起采茶的时候,手脚不停的忙活,嘴巴也是一刻不得闲。没什么话说总爱扯点家长里短,她们也爱嘲笑奶奶听不见。奶奶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笑什么,也总是一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样子。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气不过,我就会朝着这些大姑婶婶大喊,我奶奶听不见关你们什么事,不准你们笑。现在想来那种玩笑大多不带什么恶意,但年纪小小的我懂得维护自己的家人让现在的自己也很欣慰。妈妈说了只有被自己家人看重的人才会被别人尊重,尤其是老人或者有缺陷的人。
明前茶正当时的时候,我和奶奶去摘茶叶,妈妈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炒制茶叶,这在现在是一种稀罕手艺吧,但在当时就是一种讨生活的手段。
那些专门炒茶叶的农户――在我们普通百姓看去可谓大户――收到新鲜茶叶以后就要趁着茶青的那股子新鲜劲儿,要在晚上至凌晨把当天收到的茶青炒成茶叶,不能久放不然就会变质。妈妈被他们雇去炒茶叶,往往是到半夜凌晨才回家,那个时候我就会希望下雨天,这样就收不到很多茶青,妈妈也不用特别晚回家。
后来妈妈掌握了手艺,开始自己干了,买了一口炒茶叶的锅,开始自己收茶青,自己炒茶叶,自己再拿去卖。炒好的茶叶当天凌晨三四点左右就会拿到一个固定的地方等别人来收。爸爸在外地打工,住在家里的只有妈妈、我和长辈。凌晨三四点,毕竟是农村的夜路,妈妈不敢一个人去,会提前跟我说你今天早一点睡,到时候需要你陪我去卖茶叶。那个时候我才小学吧,并不是很懂事,在迷迷糊糊中被喊醒会大发脾气。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被妈妈拉扯着走去收茶叶的地方,意识完全模糊,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地方的那些人在干什么。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手和灼热的锅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茶叶是什么感觉,现在想到妈妈手上因为长久的炒制茶叶而生成的茧子,内心才开始有种被凿开的感觉。
妈妈炒了那么多明前茶,却从不舍得好好地品上一杯茶。工作了以后,虽然我的能力和收入暂时还不能支撑家里过很舒适的生活,我也经常跟妈妈说不要去做得太辛苦,而妈妈总是不听。前一段清明前后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又重操旧业,干起了替别人炒茶叶的工作。我再一次跟她说不要去了,她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会很辛苦的。
我突然意识到家中每个人都在以自己仅有的能力去为这个家变好而努力,我也以各种形式突破自己的局限,去为这个家,这份生活做了努力。
我经历过采摘,见识过炒制,才懂一杯明前茶的清透来之不易。
而家人带给我的微小的温暖比一杯明前茶的清透更让人觉着舒心。
在认识到了生活的不易,看过了这世上的苟且,希望我们都还能保有那个温暖的来源和一丝丝的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