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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良常山有萤火芝,其实似草,其在地如萤状,大如豆,如紫华,夜视有光。得食之者心明可夜书,计得食四十七枚者寿。
传说是真的吗?是真的,也不全是真的。
至少,在他之前,没有人从我手中取走过莹火芝。
我是这良常山的灵仙,守护着这座山已有千年,以莹火芝为食,清心明智延寿不老。
有时候我会想起山下的人类,人只活百余年而已,世间的爱恨情仇最终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我羡慕他们,可以重新来过。
我不同,我的痛苦永不湮灭……
夜幕如美人的墨发,繁星璀璨,银月如鬟。在仙灵的眼中,一切都是流动的,繁星流泻如瀑,落入这良常山,与萤火芝交相辉映,仿佛这是另一片夜幕。
我抬指一划,万千萤火芝飞起萦绕在他四周。
“今夜真美,不是吗?”我望向他,他的发髻凌乱,低着头,长而密的睫毛在萤火中投下一片半月形的阴影。
“请您,救她。”他的声音如利刃划过柔波,将我的心紧紧攥住。
山间少不了虫鸣风摇之声,我早已习惯,这些声音编制成一片巨大的绸布,让我在喧闹中感受寂静。此刻,仅仅是他的一声叹息就能打破所有的寂静。
“她就是阿蓿?”我欠了欠身,望着躺在草地上面色惨白的少女。
“你认识她?”他疑惑地望向我。
“仙灵无所不知。”我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从袖中掏出一枚闪着红光的萤火芝:“这漫山遍野的萤火芝只有观赏和饱腹之用,这颗为百年灵芝,可通七窍,明智醒脑。”
“我需要的不是这个。”他摇摇头。
我幽幽叹了口气:“她常常痴傻,你吃了不少苦吧?”
“质清若璞玉,我与她相处,甘之如饴。”他眼里闪过一丝柔情。
我略略颔首,手腕一转,手中的萤火芝发出碧绿的光芒:“这颗五百年的萤火芝可保青春貌美,你断然不会再拒绝了吧?”
他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将火红的长袖一挥,无风自来,万千的萤火合着天上的繁星似乎要卷起波涛,枝叶簌簌作响,枯枝径自断裂。
他蹲了下去,将面前的白衣少女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将手指的骨节捏得咯吱作响:“凡人!你太贪了!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跟本仙谈条件,小小蝼蚁,理应顺应你的命运,为三餐奔碌为肉体受苦为情仇磋磨,为何,要逆天而行,招惹神灵?”
一截枯枝在狂风中掉转了方向,朝着虚弱的白衣少女飞去,我心内一动,想要抬手,他已经将整个身子护了上去,我听到嘈杂声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他闷哼一声,嘴角涎出血沫。
他望向阿蓿的眼神却坚定又温暖。
明明伤的是他,我为何,痛彻心扉?
我深吸一口气,四周又风平浪静,漫山遍野的萤火芝渐次亮起。
“罢了,你要的,在我看来,只是寻常之物,没甚稀罕的,给你就是。”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
“可以,我答应!”他几乎是匍匐着朝我爬来:“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山风缓缓吹过,漫山的芒草沙沙吟唱,我缓缓涉过及膝的绿茵,在这片绿海中划过一道涟漪。
“那么,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一对双生子,受天地灵气,于月光中诞出,阿箬先睁开眼睛,所以是姐姐,阿然便时常顺从她。二人形影不离,守护一方草木。
妹妹时常向往人间,姐姐便说法讲道,想要断了她的念想。但是妹妹依然偷偷跑到人间游玩。姐妹二人虽是仙体,但受一方灵力限制,出了道场也与凡人无异。
妹妹一次外出游历后很久都没回来,姐姐焦灼等待了三日后才见到妹妹。
姐姐没有开口责骂她,因为她看到妹妹心事重重,很不开心。
姐姐只有这一个妹妹,日常虽免不了严苛,但她也最为疼爱妹妹,妹妹不开心,她的心里便也压了大块石头。
但是妹妹一直没有说,姐妹一如往常修习仙术。突然有一天,妹妹又消失了,姐姐慌忙四下寻找,发现妹妹站在一棵海棠树下,已是寒冬,她只着单衣,背影萧瑟羸弱。
姐姐便取了一件氅衣走过去,才发现海棠树下有一株野花,花朵早已枯萎成灰白的绢丝模样,但依然有一只彩色耀斑蓝蝶攀附在上面不肯离去。
妹妹垂着眼眸,久久凝视着枯萎的花和蓝蝶。
姐姐给妹妹披上氅衣,柔声道:“四季轮回,万物都有它的命数。”
妹妹依然站在原地,抬手又指了指那只蝶:“姐姐,它为何不肯走?”
未等到回答,她便接着说道:“因为它们认定了彼此,认定了就永远不分开。”
“傻妹妹,只是一朵枯萎的花,一只断翅的蝶罢了,没甚特别……”姐姐的话还没说完便停住了,她看到妹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自那天过后,妹妹突然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变得活泼开朗起来,更加乖顺可爱。成天黏着姐姐,不论姐姐说什么她都认真倾听,满眼都是姐姐。
但姐姐知道,看不见的愁绪早已如丝成茧包裹住了妹妹。
有天夜晚她看到流星划过天际,一瞬的明亮后,只剩下永恒的黑暗。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急急转回,去妹妹的房间,妹妹已经不见了。
往日里,妹妹或偷闲半日,或消失一两日,她总是在等,不慌不忙,那人一定会再回来。这次她的心坠的厉害,仿佛这场等待永远没有尽头。
果然,这一等,就是三年。即便如此,姐姐仍不想责怪她,也不想追问缘由,只想问问她,这次,能不能别走了。
眼角有一抹冰凉,是泪,不等滑落,有风吹过,了无踪迹。我平缓了下情绪,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白衣少女,她紧紧闭着眼,脸上还带着孩童的天真,唇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我问他:“你说,她回来了,还会走吗?”
没想到他竟也流下泪回答:“不会,她再也不会离开了。”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接着说:“我也带来一个故事。”
少年本是一个苦命人,父母双亡,独自在尘世间漂泊。他早已不信良善至美,人间的污浊泼了他一身。
他第九十九次偷盗,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于条件反射,他蹲下来捂住了头,等待着拳头砸在脊梁上。等了很久,拳头没有落下,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眼睛,他为那双眼睛感到疑惑,后来他才知道,因为那双眼里有一种东西叫善意,久远又陌生,不过没关系,能见到就好。
她说她叫阿蓿,她说这话的时候,远方的苜蓿花开成了一片紫色的云。他很开心,阿蓿教他重新看人间,她教他如何打猎,捕鱼,种植果蔬。劳作将他的时间压缩成疲惫,疲惫中却又生出充实的花。
周围人再也没有轻视过少年,他开始融入了人群,她却消失在人群。
少年在人群中热闹,在热闹中孤独,因为阿蓿消失的时间总是太久,出现的时候却又心事重重。
少年病了,病得很重,肉身在灰暗中枯朽,思念开始绽放光华。
少年知道,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阿蓿。那时候他太害怕,以至于不敢太早死去,因为想要等待一个人的想法太过强烈,他不吃不喝熬了几个昼夜,当最后一缕光从窗边消散,阿蓿终于出现了,已经飘在半空的魂又回到了躯体。少年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
少年也曾问过阿蓿那个问题:“你还会走吗?”
阿蓿说认定了,就不再离开了。
在她说出答案后,所有的日子都是快乐和满足的。
直到他发现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随着日子的推移,阿蓿变得越来越憔悴,她好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生活在了不属于她的地方。渐渐地,甚至连少年都认不出了,人也变得痴傻。她虚弱得不像话,开始陷入无休止地沉睡,突然有一天,圆月的光拂过她的脸,阿蓿短暂地恢复了,她的眼里流出眼泪,望着夜幕中的繁星说:“月有圆缺,人有聚合,终不能两全,这人间,好苦。”
乌云遮住了月光,阿蓿又陷入了沉睡。
少年心如刀割,原来他的爱对于阿蓿来说竟也是一种束缚,于是他决定将自由还给她。
我的泪开始涌了出来,再也无法止住,于是我转过身,努力压抑由于啜泣微微颤抖的身体。
“请您救她。”他又开始哀求。
“能救她的是你自己。”我下定了决心。“你死了,她便不再想要下山,留在孕育她的地方,她永远不会死。”
他缓缓站了起来,闭上了眼睛,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无数的萤火汇聚,凝成一只锋利的剑,利刃刺进他的胸膛,白衣上泅染出一朵暗红的花。
“记住,你死过一次了。”我将剑抽回,张开口,缓缓吐出那颗仙灵酝酿的萤火芝元丹。剑尖的血滴进元丹,发出夺目的红。
“现在的你,要永远留在这良常山,陪着你的阿蓿,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妹妹。”元丹缓缓飞进少女的口中。
她睁开了眼睛,我的妹妹阿然,他的爱人阿蓿,如今代替我守护这良常山的仙灵,从此以后,她也是阿箬。
我想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的身体正在化为萤火芝。最终,融入这良常山。
我叫阿箬,和我的妹妹阿然是千年萤火芝的灵气所化,离开良常山,仙灵也会湮灭,想要复活,需要另一个双生仙灵的牺牲。而留在良常山,她的爱会死。
阿然,我爱你,我不要你选,这次,换我来帮你选。
阿然,记得,为了我,好好活,带着你的爱,原谅我,抹去了关于我的记忆,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你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