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九华山的杏花雪般缀了满山,远望是一片波浪般的雪白夹杂着浅红荡漾在翠绿的山峦上,山下偶有行人走过,却很少有敢深入的。
江湖四大门派,北疆的青玄堂居首,以诡秘难测的暗器闻名天下,大渊的凌微阁为二,以身法著称,本是南蛮但如今算作后南的鬼幽教居三,以剧毒为武器,而处在后南与大渊交界的九华山排末,以剑法得名,在江湖占据一席之地。
山顶的杏林里,楚琼衣坐在青石下,缓缓地以绸布擦着她的长剑南州,终于,在视线接触到剑锋闪闪的寒芒之后,她满意地站起身,将南州归回剑鞘。
暖风拂来,她随意地向山下远眺,可惜绵延的群山阻隔了视线,她根本望不见师父曾说过的那片本名为南蛮的土地,却零星有几个大渊红顶的瞭望塔映入眼帘。
她冷哼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按住剑柄,而后又轻轻地松开。
唉,差一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可是习剑之人的大忌。
楚琼衣做梦都想放把火烧了大渊。
她娘原是后南的安国公主,在分娩时封地却被大渊军攻破,临死前安国公主把自己的女儿楚琼衣托付给了和亡夫患难之交的九华山师祖袁墨。
楚琼衣从小就没爹娘爱抚,每回看着袁依依撒着娇扑进师娘的怀抱,她就不免黯然,然后悄悄踮起脚看山下,只是或许她长得还不够高,根本就望不见那片本应是她家乡的土地。
现在她长高了,也还是看不见。
她大步走进师父的堂屋,袁依依一身粉衣站在那里:“南南,你今日就要启程?”
“嗯,事不宜迟。”楚琼衣冷静颔首,又前而拱手道,“替我向师父师娘及师兄师姐们告别。”
袁依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道:“你快点回来啊,我们去岁埋的杏花酿还没挖出来呢!说好要一起喝的。”
楚琼衣笑笑看她:“好。”而后转身而去。
袁依依看着楚琼衣远去的背影,咬了唇担忧地想着,爹爹真是胡来,刺杀大渊太子这种事,竟然让南南去!就算南南在江湖榜的排名居第三,南南与大渊有着深仇大恨,也不能这样啊。
左岩师兄为这事在爹爹面前求情了很久,爹爹都没有动摇。
也不知……南南到底喜不喜欢左岩师兄呢?
袁依依又困惑地想着,一转念想到南南清冷疏远的脸色,又不由得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楚琼衣由着春香楼的丫鬟上了妆,换上了宛如火焰般的红衣。
看着妆镜里眉眼盈盈的朱颜,她有些恍然,旋即微微抱住怀里的红漆琵琶。
她不善音律,来之前反复地钻研了唯一一首稍能看懂的《十面埋伏》,想来也可以糊弄过关。
按情报说,这大渊太子宋澄明喜欢逛春香楼,尤其喜欢听琵琶,想必这能吸引到他,然后将他一举解决。
脚步声来了。
她有些警惕地看向屏风后,然后绣着春景图的屏风被推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他亦是十八九岁与她相仿年纪,着一身竹青的长衫,腰边随便地悬着一枚黄玉,但走起来却并无响动之声,乌发以一根檀木簪松松束起,一些头发披散下来。
楚琼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脸,肤色白皙,长眉入鬓,一双明目奕奕有神,像清亮的水潭似的,极为好看。
虽然不是金碧辉煌地出场,但这样子确实像闲散的富贵公子哥了,想来好解决。
而宋澄明亦在打量眼前这位女子,他今天本是出来散心,被春香楼的妈妈拉着说有什么新的姑娘来,极善琵琶,他便带着好奇过来了,不过这姑娘就是光说样貌,也不虚此行了。
浓眉显得极为英气,又配上一双丹凤眼,尤其是那眼神带着几分凌厉,更显得脱俗地好看,红唇微抿,像一道残阳般艳丽,且再说这一身红衣,明艳灼灼,极为动人。
表妹绾绾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但是她的美不是这种具有攻击性的,更像雨打的梨花一样楚楚动人,别有清韵,至于他那位八成定下来的太子妃,他也遥遥望过几眼,虽也是位难得的美人,却断断比不上眼前这一位。
只是,这位美人,抱琵琶抱得有些生疏之感啊,而且以她的风格来看,她真的适合弹琵琶这种乐器吗?
宋澄明坐下,楚琼衣尝试着要开口,宋澄明摆摆手道:“姑娘,你且弹你会的曲子吧。”
楚琼衣暗松了一口气,因而颔首,拨弄起琵琶弦来。
琵琶声才起,宋澄明便听出了这是《十面埋伏》,但又有些失望,这开场,并不惊艳啊。
这厢,楚琼衣暗自庆幸着总算没有一开场就露馅,却因为这刹那的分神,弹崩了一根琵琶弦。
这都是平时练剑练的,她不由得慌张地抬眸看了宋澄明一眼,见他表情不变,本着不能那么快动手的原则,平复心情弹下去。
然后,又崩了一根弦。
她连忙补救,又崩了一根弦。
宋澄明看着对面手忙脚乱的楚琼衣,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那个,姑娘啊,你是被埋伏了吗?”
楚琼衣抬起头,强行扯出一个笑容。
不行,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心念一动,直接抽南州出鞘,剑尖直指宋澄明,电光火石间,宋澄明一闪身避开,半缕青丝被斩落,他看着剑锋上自己模糊扭曲的影子,无奈笑笑道:“你这个剑舞得可比琵琶弹得好啊。”
楚琼衣讶然于宋澄明的速度竟然不落于南州,但手上并不停顿,又落下一剑,却被宋澄明猛然拔出的长剑给挡住。
两剑相持,她警惕而戒备地看着面色平和眼里还有淡淡笑意的宋澄明,腕上使力,却不能挪动分毫。
这个人的剑术,在她之上。
楚琼衣微哼一声,抽身便直奔窗户,腾身一跃而出。宋澄明提剑追去。
月色茫茫,街上行人稀少,楚琼衣在相接着的房檐上飞奔着,心内不由发冷,从没说过大渊皇子武技如此之高。
宋澄明已追到了身后,楚琼衣忽然顿住脚步,回身重重劈下一剑,却听得铛的一声,又被宋澄明的剑挡住。
她手腕轻挣,腾身而起,长剑蛇形一般与宋澄明的剑在半空交缠碰撞,叮当脆响声不绝于耳,短短几息,已交手数十次。
她落回檐上,南州又与宋澄明的剑僵持起来,不由冷眼看宋澄明。
宋澄明微微一笑道:“九华山的九幽剑法,看来楚琼衣姑娘已习得大成了啊。”
楚琼衣凤目微瞪,他怎么知道她是九华山楚琼衣的?
宋澄明似是看出楚琼衣的讶然,笑眯眯地道:“江湖榜前十里,九华山楚琼衣和左岩并列第三,这一辈只有你们二位如今九幽剑法大成,姑娘总不可能是男扮女装吧?”
楚琼衣恼怒道:“万一就是呢?”
“那就得试试才知道了。”宋澄明眉眼弯弯地挪揶笑着,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到了楚琼衣红裳的胸口处。
楚琼衣反应过来,气得气血上涌,巴不得把宋澄明直接砍成稀烂。
忽然,宋澄明手上使力,直接打掉了楚琼衣的南州,倾身向前,一手制住楚琼衣抬起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肩,吻住了楚琼衣的唇。
楚琼衣凤目圆睁,尚未反应过来,手上挣扎着,却被宋澄明死死按住。
他的吻绵长又深厚,身上清浅的香气在鼻尖萦绕着。
半晌宋澄明才放开她,楚琼衣怒道:“登徒子,你给我喂了什么?”
她这话未说完,支撑不稳摇晃几下,狠狠地瞪着宋澄明。
宋澄明无奈笑道:“没办法,给你下药太难了,只有这样才能制住你。”
楚琼衣感受着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的疼痛,怒道:“混蛋!”
她从小到大,从未和男子接触得这么近……而且还……
宋澄明劝道:“姑娘,别太在意,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你就当亲了块玉……”
放屁!这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亲了块玉,他可真说得出来!
楚琼衣正要开口,药效翻涌上来,她直直咳出一口鲜血。
宋澄明看似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药效是不是上来了?果然阿涣制药的水平提高了呢。”
楚琼衣强行忍住痛意,抬头对宋澄明艰难挤出两字:“条件。”
“诶呀,姑娘爽快。”宋澄明笑眯眯道,“我要你护送人去姜州。”
楚琼衣冷冷看他:“没了吧?”
“姑娘这么热心,还想帮忙?”宋澄明笑着,语气里带了几分威胁,“只要办好这件事就行了,事成之后,姑娘便可回九华山,我只当此事未发生过,不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嘛……”
他眯了眼,眼底寒光锐利:“恐怕姑娘就走不出这京城了。”
楚琼衣忍着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