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寒风呼啸,街道两旁的树叶都凋零了,以蓝天白云为背景,那纵横交错的槎桠像一道定格住的闪电,醒目的雕饰在天际。落叶铺满了一地,有时也随风飞扬,舞起一阵枯叶雨。今年的雪似乎故作姗姗,空气里早已弥漫着浓浓的凉意,却迟迟不见雪的踪迹,渐渐地,当人们对雪热切地期盼随季节冷却下来时,它又在小雪节气里如约而至。
这场雪虽然很短暂,还来不及掩埋路旁的落叶,仅够把屋顶装上洁白的碎花边。我走到屋外,欣赏这美丽的雪景。柔雪如落英般飘到袖口上,像一只缱绻的蝴蝶,也许,它在编织一个春暖花开的梦。抬头仰望铅色的天空,没有光线和影的交织,只有雪花如流星般涌向瞳孔,我的思绪却飞进了历史长河。
这雪落在手边,仿佛落了千年,从东晋才女谢道韫的窗前飘起,落在谢家别苑的草地上,“撒盐空中差可拟”,长兄先声夺人,以盐写雪,的确可以形象的描述出雪的细散,只是,这种只注外形的笔法未免显得生硬,而端坐在一旁的谢道韫若有所思,突然,柳眉微扬,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出了一缕细腻的光,她温柔地说:“未若柳絮因风起”,庭前的雪越积越深,一时间,那漫天皆白的冰天雪地仿佛转换了时空,转到柳绿更带朝烟的春,那雪也飘得愈发如柳絮般轻盈,一簇一簇,渐欲迷人眼。
这雪又落到唐朝诗人白居易的屋顶。纷纷扬扬的雪瓣像鹅毛般飘下来,往日万紫千红的庭院,今朝银装素裹,青泥石板路也褪去了昔日庄重古朴的色泽,披上了一层素纱,畴昔菡萏浮香的小池,早已结好了冰,敞开胸怀,迎接远道而来的雪,几只麻雀不敢惊扰这寒冬腊月的幽静,慵懒地挤在燕的旧巢里沉沉睡着……就在这时,白居易与友人刘十九正在堂中畅叙幽情,新酿的米酒散发出醉人的香气,那一层还未过滤掉的绿泡像一只蚂蚁,醉卧在酒樽中央,夏日清河畔的红泥藏着一首鱼儿的歌谣,用它烧成的火炉格外精妙。炭火光映在主人和客人的脸上,也唤起他们往日的旧情。遥想当年的同甘共苦,如今二人已两鬓微霜,年年岁岁的雪染白了他们的青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暮色渐渐在天空中散了开来,这雪,依旧意犹未尽,再饮一杯吧,敬往事如风,敬来日方长……
这雪就这么飘着,悄无声息,沉默不语。
它飘入了凄凉萧条的边塞,飘入了杨炯的那句“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它飘入了硝烟弥漫的战场,飘入了苏轼的那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它飘入了静谧安逸的乡野,飘入了刘长卿的那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它飘入了无人问津的灯火阑珊处,飘入了辛弃疾的那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站在浩瀚渺远的天际里,我忽然明白了,那一串串绮丽的藻饰,那一段段澄澈空明的文字,分明就是雪低低地吟唱,只是借诗人的手,传诵了千年。
2016年12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