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的日子

  


拾花一度是兵团孩子们心中的“围城”,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摆脱了,不用拾花了。可后来,我发现,曾经令我们腰酸背痛,叫苦不迭的拾花日子,现在已经成了记忆,她不在了。我该到何处去寻找这位特别的她?如果我找到了你,请你告诉我,我该将你安放于何处?


                                                             (一)大人们

以前收棉花的大机器还没有出现,依靠人工来拾棉花是绝大多数棉花种植者的唯一选择。所以往往到了拾花季节,内地会有大批大批的棉花工乘坐着绿皮火车前往新疆。在新疆她们大概生活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她们就在地里拾棉花。一般雇佣她们的地主都会为她们提供住宿的地方和吃的,但这些住宿环境和饮食是极其简单。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附近的一些长工她们吃的几乎顿顿都是白菜粉条,偶尔里面零星撒着些肉片。

她们这些人大多来自甘肃、河南亦或四川云南。这些人往往本身也是农民,透着农民骨子里天性的勤劳,手脚麻利,大家比着劲地拾。但没有一丝火药味,有说有笑的。往往拾花能手一天拾花超过一百公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拾的花是大力棉,大力棉压秤,所以拾个两百公斤也不新鲜。

拾花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这些妇女却从未埋怨过,没有叫苦喊累的。她们用自己的双手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挣上个六七千元,能手可能挣的更多。地主人心很好,从不会拖欠这些拾花人的工资。更好心一点的地主,会给每一个来自内地的季节性拾花工打一根网套或者褥子。新疆的棉花打出来的网套和褥子冬天盖着铺着暖和。所以到了离开的时候,大概每个妇女都会比来的时候多背件行李,十有八九都是网套。你分明可以看到这些妇女脸上露出的笑容,即使皮肤已经被晒的黝黑,但那一张张流露着淳朴的,喜获丰收似得笑脸说明她们这趟新疆来得值。

除了这些来自内地的季节性拾花工,另外一大主力便是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当地人了。她们深谙拾花要领,也都称得上是拾花老手。都是年复一年摸索出来的经验,比如露水大的花压秤,她们就会拾地快些;拾花经常会把手指头扎破,都会在扎破的手指处缠上医用胶布,再戴上手套;以往花斗装不了多少,便将人的脊背往下拽的又酸又疼。有人发明了用尿素袋子或大布袋穿上绳子系在腰上,将袋子拖在地上,背和腰会轻松很多,累了直接还能坐在上面休息,拾花效率也提高不少。

经验归经验,和那些来自内地的季节工一样。勤劳,能吃苦是兵团拾花工特点。每日四五点便出门坐车,乘坐一两个小时的车到远的地方去拾花。一般地主会为她们提供午饭,和季节工吃的一样,饭很一般。她们一般会自己带点自己家的饭和几瓶水,拾花工最需要的就是喝水。本地的拾花工总的来说还是要比来自内地的要舒服些,毕竟每天可以回家,家里的饭菜好点,也能休息好。晚上回来都是十点十一点以后的事了,所以如果家里有孩子,不会做饭的孩子还得等到母亲从地里来了做饭,吃完饭都是十二点以后的事了。一天一天就这样,第二天,她们又得四五点起床,吃饭,坐车······

可以肯定的是在棉花机器收割机出现之前,依靠人工来拾花是每一位棉花承包商的唯一选择。但在广袤的新疆,棉花的种植数量实在惊人。少则几十亩,多则成千上万亩,尤其是在新疆南疆,这种情况更为常见。那个时候,对于地主来说,如何在天气变冷,下霜以前,将地里的棉花拾完,是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为此,地主将竭尽自己所拥有的资源,雇佣更多的人来替他们拾完地里的棉花。只有将地里的棉花彻底拾完,对于他们来说,今年的任务才算基本完成,才算得上有一个好的收成。

                                                  (二)孩子们

除了来自内地的拾花工和兵团本地的大人以外,还有一支拾花力量是绝对不能忽视的,那就是我要写的兵团学子们。

对于生活在兵团的学子们来说,下地拾花称得上是一生的难忘经历。每次学校做动员的时候,都是以勤工俭学为名,按照这个说法,我可是从三年级就开始勤工俭学了。现在想来,应该还是因为当时各个团场出于自己利益出发,利用学生这个现成的劳动力资源来赢得一场拾花大胜仗。的确是这样,毕竟当时一个团场到了拾花季,小学从三年级到五六年级,初中初一初二,高中高一高二,统统需要下地拾花。不同的就是拾花时间的长短罢了。如果哪一年,团场的拾花工紧缺,而又面临严重的寒冬威胁。即使是正在备战中高考的学子们,也需要下地,发挥一下人海战术。以解决团场所面临的“暂时性的劳动力缺口的困境”。

也许你会好奇,作为兵团的学子是如何来进行这场“勤工俭学”的?那我以我自己整个拾花的岁月来向你说明兵团学子的这段特殊经历。

清楚地记得,我作为“劳动力”是在小学三年级。学校提前一天通知我们说第二天要去学校后面的五斗一拾花,让我们回家把拾花用的花斗和吃饭的用具准备好,次日以班级为单位,由班主任带着自己班的学生前往目的地。从学校到拾花的地方,不超过两公里距离。对于我们这帮兵团“疯”孩子们来说,谈笑间,征服脚下的路。

任何事,对于不满十岁的孩子们来说,都是充满新鲜和诱惑的。在老师的率领下,我们走到了五斗一的地头,我们还不能直接进地。先由地主来交代一下注意的事,接着几个班的班主任聚在一起,分配一下各个班的拾花区域。然后,老师一声命令,我们就像一帮袋鼠奔向了不高的深绿的森林。每个孩子的腰上系着一个白色的花斗。似乎每个花斗都是精神饱满的,等待着主人用那一朵朵的花来将它们打扮装饰。

第一天的拾花经历似乎已经随着时间渐渐地淡出了脑海,但某些细节至今印象深刻。我们当天拾花在中午吃饭之前过了一次秤,我记得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是八公斤。对于一个初次拾花的小学生来说,这个斤数马马虎虎,不太突出也不拉后腿。过秤的期间,班主任老师会选择班上几个个高的男生,帮忙将大伙装花的大袋子从地里背出来。然后在地主过秤的时候,帮着抬秤。好心一点的地主会给抬秤的孩子加上一两公斤,好像当天的那位地主并没有这么做。但我们也毫无兴趣加不加斤数,只是很享受过秤的这个环节。

地主为我们提供了中午饭,依稀记得是用大的白色塑料桶盛着,白菜粉条猪肉的大乱炖,像极了东北人的大杂烩。还有从馍馍店里刚买的花卷,热气还没有散尽。大伙端着自己的饭盒,走到大桶边,等待着地主婆将我们的饭盒盛满,接着去领花卷。打饭结束以后,一帮关系好的朋友,就端着热腾腾的饭一块将花斗直接铺在地上,坐在花斗上开始大快朵颐。其实在地里辛苦一上午,然后能坐在树荫下吃着大杂烩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你说呢?

那你也许会好奇了,老师也会跟着学生吃大杂烩吗?答案是否定的,地主会为老师开小灶。记得当天,地主为我们班主任提供是在饭店买来的大盘鸡。虽说我们的大杂烩已经很好了,但和大盘鸡比起来还是差的有点远。毕竟那个时候,即使是在家里,大盘鸡也不会经常出现在餐桌上。或许是中午帮了老师很多忙,所以老师将我们几个帮忙的同学叫过去一块吃。我们几个倒有点像扶不起的刘阿斗,不敢怎么夹肉吃,就坐在那啃花卷了,花卷吃完了,肉一块也没敢夹,动作也扭捏到了极致。毕竟平时在学校班主任老师的地位绝对是高高在上,现在居然大家坐在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这对于男孩子来说,还是有点不敢想象的。或许老师看出了我们心中的“不安”,于是就说自己吃饱了,找个理由离开了。我们像是获得了自由身,抖了抖之前别扭的身姿。一改刚才的放不开,现在花卷也先不吃了,直接开始用筷子夹最大块的鸡肉,洋芋,那吃起来可真叫一个香啊!没出一会儿功夫,袋子里面的鸡肉和洋芋就被我们解决了。对有经验的我们来说,大盘鸡的汤汁是决不能浪费的,用热腾腾的花卷沾上那香而不腻的汤汁,放在口鼻间就那么一闻,甭提有多诱人了。将大盘鸡处理的一点不剩后,没吃饱的孩子又端着自己的饭盒到大白桶处,自己根据饭量,盛着吃点。

吃饭的同时就算是在休息了,但好心的班主任还是让我们吃完饭以后,再多休息一会。一般我们都是在一点钟左右出地,下午下地的时间大概要到了三点左右。这个时候,我们一般会选择在地头的埂子上休息。或者是大伙坐在一起,交流一下第一天拾花的感受,比一比拾花的斤数,一般都是女生拾的斤数比男生多。听说有些高年级的男孩会在中午休息期间约着去附近的水渠池塘里面游泳,出现过溺水身亡的事故。所以学校也再三叮嘱班主任一定要看好自己班的学生,绝对不允许学生去水渠池塘边,发现了严肃处理。那时候我们都小,被班主任吓唬一下,基本上够用两三年。

中午休息结束以后就该下地了,老师一说:“休息够了就要下地了。”这时人群中会发出一阵唏嘘,都不情愿下地。估计是大伙的骨头架子刚处于放松状态,现在又得系着花斗拾花,太痛苦了。再强的好奇心也抵不过那花斗将背和腰向下拽的酸痛,从那个好奇兴奋的上午过后,往后的拾花岁月里,印象最深的永远就是腰酸背痛。

即使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得下地。班主任看大伙懒洋洋的,于是便又拿出了在学校的威严,一声命令还没彻底下完,我们见势赶紧拾起屁股底下的花斗,迈开有些迈不开的腿,再一次走向那“花的海洋”。

下午拾花的状态显然不如上午好,没有了上午的专注。以下是一些具体的表现,足以说明确实没有上午好状态好。

第一个排在榜上的便是被地主和班主任叫回去返工,所谓返工,就是拾花拾得不干净,花壳子上还留着些“残余势力”,我们通常将这些“残余势力”美其名曰“羊胡子”,确实和羊的胡子有些相似。一般都是地主叫着返工,毕竟是自家的地,拾不干净心疼啊!班主任其实是有些不情愿的,毕竟是自己学生,再说返工根本拾不上花嘛!但没办法,谁让中午吃了人家地主的大盘鸡,地主的饭哪有那么好吃的。其实这个原因算不上是一个合理的原因,关键是自己学生拾不干净,地主站在地里那么一吼,班主任老师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但有些班主任还算带班经验丰富,不会因为地主那么一说,就让自己的学生直接返回来返工。而是自己亲自去这行子上看看,是不是需要返工,如果“羊胡子”实在多,班主任便会将这个行子上的学生叫会来,让其返工。我们班主任心好,把需要返工的学生叫回来以后,严厉喝道:“你看看你这行子拾的,跟打游击似得,这拾一点,那拾一点。羊胡子满天飞,你叫人家以后怎么拾花啊?”学生便老老实实重新返工,孩子实诚,会将每个花壳上的“羊胡子”用小手揪得干净。站在身后跟着的班主任看着学生这样返工,又于心不忍。便走上前,小声地朝返工的学生说道:“大概拾一下就行了,赶紧去前面拾大花去吧!下回注意啊!可别再像这次一样,拾不干净回头返工。”学生又抱起花斗,从棉花行子中间趟到刚才的位置,继续拾,只是这次会注意,揪地干净,羊胡子也少了。

第二个便是经常站在那“发呆”,以男孩的数量为多。棉花地外面有个什么声响,男生像极了警惕性极高的猫鼬。哪边声响一出来,这边几个男生便有些“忘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外面。两手早已停下了拾花的动作,有的人甚至是将手中的棉花塞向花斗,其实棉花并没有被塞进去,反而是全部都掉在了地上,因为目光全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从远处叫了几声:“那几个男生站在那里干嘛呢?还不敢拾。”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投入拾花。

第三个恐怕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做,那就是盼望着班主任的一声“出地”,那是比糖果还要甜的声音。在大约下午的五六点,小伙伴的拾花的劲头几乎是用完了。这个时候,哪怕外面没有声响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们都会自己寻找。找的最多的便是夕阳,新疆夏季白昼时间长,五六点钟太阳还在天的腰际线上挂着呢!我们几个,也不管是男生女生。便时不时地朝着西北方向望去,盼望着太阳赶紧往下落。但时间就向被我们揪长的棉花的长绒一样,拖拽成一道影子,迟迟不肯下来。于是我们便拾一朵,朝着太阳的方向瞄一眼。如此一拾一看,硬生生地把太阳给盼下山了。与此同时,班主任便说出了一天中最伟大的一句话:“好了!大家出地吧!把自己的花包背到地头准备过秤。背不动的找一下班上的男生。”

男生利利索索把自己的花包背到地头,勤快的男生直接就返回地里把女生的花包给背出来。班上有些懒的男生就直接坐在自己的花包上,嘴巴却不闲着,要么喝水,要么吃个苹果,亦或感慨今天自己有多么的不容易,腰和背酸痛的真想径直倒向那梦中的席梦思。就在这神游时刻,耳朵传来了熟悉而又“拒绝”的声音,“那谁谁,你坐那干嘛呢!没看到班上还有那么多花包在地里吗?不想过秤了?不想······”没等这声音传完,坐在花包上的男生起身,嘴里嘀咕着走向棉花行子,进进出出,花包被一个个扛到了地头,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一横排,好像等待着“首长”的检阅。无论拾多拾少,只要是过完秤,就算是一天的劳动结束了。清楚地记得,我的第一天下午拾了七公斤,一天总共拾了十五公斤,至今没有忘记,而第二日的斤数早已忘记。

或许在人生的每一个第一次都是那么的值得被记忆珍藏。

就这样,在我三年级的拾花季,大约是拾了有一个星期,这个时间现在早已模糊了,只是一个大概。从三年级到五年级每年到了拾花季我们都会下地,中年级的时间稍长,五六年级的时间可能稍微短些。

我的小学拾花季似乎也受到了班主任的关照,每到中午休息过后,老师便“吆喝”着小伙伴下地了。但除了我之外,当时我一下地拾花就流鼻血。班主任也没有办法,所以也没有让我继续拾花,而是让我坐在棉花包旁边休息。小学拾花不像后面的中学,小学拾花的地点都是小学附近的几个连队,距离学校还算近,所以基本都是自己和同学一块骑自行车直接去地里。第二日和第一天一样,日复一日,我们总是盼望着太阳落山,出地过秤。这种日子倒有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意思。

小学结束以后,进入团部的中学,由于家距离学校较远,所以不得不住校。九月进入中学,军训结束以后,就开始下地拾花。和小学不一样的是,中学的拾花之前动员大会开的场面更盛大,人数也多。整个中学的学生全部都得出动,按照年级的不同被分配到不同的连队。还有一点和以往大不同,就是这次拾花需要住在连队,所以我们得把自己在学校的铺盖打包和洗漱用品自己装好。统一装车,装我们铺盖卷的车是拉棉花的大斗子。铺盖直接被凌乱的堆在车上,这种车的斗子非常大,装几吨棉花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出发的那天,我们和二班的行李放在一个车里,结果车刚发动出发,天就下起了大雨。我们暂时回到班里躲雨,每一个人都在担心自己的铺盖,没有任何的避雨措施,大斗子就赤裸裸地朝着天,被大雨浇着,淋着。出发的第一天就遇到大雨,宿舍连铺盖都没有,学校只能临时放假。直到第三天,我们才坐着租来的三路车前往二连。算是彻底的进驻连队,开起了一段难忘的,腰酸背痛的,快乐的,为期三个礼拜的时光。

中学拾花是有任务的,拾花结束以后,学校会根据天数来确定每个学生向学校提交的公斤数。如果自己拾花的总数还不够学校扣的,那还得自己再向学校交钱。如果拾花总数超过需要上交的任务,在扣除任务以后,多余出来的斤数按照对应的价格发钱。绝大多数同学还是可以完成任务的,我们班的拾花高手差不多一个人可以在整个拾花季拾一吨多。

初一那年的拾花,我们是在二连度过的。学生都被分到连队提供的住宿区,每日早晨在连部吃完饭后,由班主任带着前往拾花地。那一天就在地里度过,除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其他时间,则都是在拾花,拾花,还是拾花。班主任是孔老师,虽说是位女老师,但总是带领我们班拿下六个班里的第一。每天我们班的总斤数总是在六个班里最多的,班上的同学不像在小学只能拾个二三十公斤。到了初中,直接就是六七十,能手直接冲击八九十,甚至是百公斤。

那是一段盼不到尽头的日子,我们只能盼望着下大雨。只有大雨才能阻挡我们,不用下地,可以在连队临时的家好好休息。但在记忆中,好像这样休息的日子并没有。班主任也明白这样持续几十天的劳动强度确实够大,所以采用各种办法来激励我们。每天根据拾花斤数奖励前几名和进步大的,而奖品则是阿尔卑斯棒棒糖和酷仔干脆面。我也偶尔能得到一两根棒棒糖,拾花的时候塞进嘴里,棒棒糖甜味瞬间浸润全身,能够暂时驱散身体的疲劳和酸痛。

有一件事值得说一下,在二连的这段日子,由于连队提供的饮食很单调,在这个情况下,商店几乎成了我们每日必去的地方。于是,二连的商店红火起来了。二连在我们所在的团场里面,基本上是最不发达的连队。透过商店柜台上摆放的商品就能看出来,种类稀少令人咂舌,啤酒、烟、酷仔干脆面、鸡肉肠,反正是少。可以看得出来,即使如此之少,还是无人问津,因为根据上面的落的灰的厚度可以判断,得有个几年了,部分都已经过期了。商店主人毕竟还是有些头脑,一看大批大批的学生来光顾,赶紧去市里进货。最受欢迎的当然是泡面和阿尔卑斯棒棒糖,店主人为我们提供免费的开水。从地里回来的我们,径直走向商店,买包红烧泡面,刚煮沸的开水那么一泡,诱人的味道早已散开。我想,泡面的味道一定会散到距离商店不远的连队伙房吧?

在这需求绝对大于供给的二十几天,商店所能做的就是进货,进货。我们就是买,买,买,我相信那段日子那家商店一定赚的盆满钵满。我在想,我们走了以后,商店主人会不会觉得之前的这二十几天是不是在做梦,很不真实的感觉。他会不会还在盼望着再来一次这样美好的梦?

印象深刻的是我们某天去一个同学家的地里去拾花,他们家的棉花品种是大力棉,比我们之前拾的花都要压秤。于是班主任当天的动员大会便围绕着拿下大力棉这场胜仗,争取又一个第一。大力棉压秤且比其他花要好拾,当天,大伙的斤数普遍都很高,连我这个平时六十多公斤的好像都步入了八十的行列。

男生终归是调皮些,在有了小学几年拾花的经验后。每个人都有点老油条的意思,“经验”丰富。为了提高自己的斤数,便偷偷的将地里的土疙瘩直接藏在棉花包里,或者偷偷的将饮用水直接倒进去。更有甚者,直接往棉花里面撒尿。胆子大的直接往里面放石头砖块。有种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意思。如果地主中午过秤,恰巧棉花大包不够用,直接现场就腾袋子,那就一切都暴露了。当事人的脸上是挂不住的,尤其是直接塞砖块石头土疙瘩的,太明显了。至于倒水撒尿的,有幸逃过一劫,毕竟地主并没有用手去摸棉花,否则一定也会露馅。这样做的人毕竟是极少的,所以地主一般看在还是孩子的份上也就是警告一下,并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情况。但班主任为了避免类似问题的发生,还是会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个往花包里塞石头砖块土疙瘩的调皮的孩子。

调皮归条调皮,但男生到用的时候还是能够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尤其是个高的,身体结实有力的。到了初中,我们这帮“老油条”的拾花能力经过小学几年的磨练,现在拾花的斤数远超小学。班上的部分女生和个别男生是极其能拾,有的人可以达到上百公斤。如果地主中午不过秤,而是选择在晚上一次过秤。那么问题就来了,有些花包塞的满的瓷实的,可以达到七八十公斤。谁来把散落在地里的大花包扛出来?答案自然是班上的男生,或许你会疑惑,初一的学生如何能扛的动动辄五十公斤左右的大花包。但事实上,我们可以,而且一个人往往前前后后还要扛好几个。扛大花包是需要技巧的,硬扛我们的小身板直接会被大花包拽倒在地。正确的方法是,弯腰降低重心,一只手拦住大花包的中间,类似人的腰部。剩下的一只手抓着大花包的一个角,集中全身力气,将大花包的底部甩起来,抓“腰”的那只手控制住方向,使其刚好横落在肩膀上。与此同时,弯曲的身姿站立起来。甩的过猛或者起身过猛的脚下会踉跄几步,就这几步一定要站稳了才行,否则前功尽弃,花包会由于惯性直接从肩膀上掉下来。就用这样的方法,扛大花包屡试不爽,省力多了。

值得庆祝的是,我所在的班级在最终的拾花总量上位于年级第一。后来,回到学校以后,当初的腰酸背痛,叫苦不迭,偷奸耍滑早已经被我们抛在脑后。我们为夺得第一而欢呼,要知道,学校的各种第一总会花落“我家”,但我想拾花争来的第一的过程恐怕是最辛苦的。这得益于大家共同的努力,班上的同学在上交了任务以后,自己兜里还剩不少“花”,学校也一一将这些“花”兑换成了票子。大家怀揣着从小学以来,挣得最多的第一大桶金,到学校外面买了很多零食,爱好捣台球的人还得跑到团部附近的露天台球桌前炫耀一下自己并不怎么样的球技。虽说钱是自己挣得,那个时候还是乖乖的将大部分钱上交给家长,并不是家长要求要这么做,而是对于初一的我来说这笔钱确实不知道该用于何处,毕竟当时没有早恋,没有上网打游戏的瘾。当把这几张票子交给我妈,我妈脸上洋溢的笑容甭提有多高兴了!我看着也高兴!

一年之后,初二的拾花如期而至。依旧是打包行李铺盖,吃住在连队。这次我们去的是十三连,这个连队是一个以回族人为主的连队,还有部分汉族人。在后期还发现了部分来自大凉山彝族的迁移人口。

这次住宿的地方是连部的大办公室。一大栋房子,三个班的女生住在一个超大的会议室,人数估计得有八十人左右,住不下的女生则被安排到紧挨着大会议室右边的房子。我们班的男生被安排在了大会议室的左边,我住的那间屋子有十四个人,上下铺各七人。就在铺床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我的好友徐武峰在铺床的时候,我们听到“咔嚓”一声,他的床板竟直接被他给弄坏了。可能是因为第一天太兴奋,或者是体重的原因吧?总之,只有他一个人的床板坏了。

在十三连的拾花的日子在我印象中是美好的,期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趣事。我清晰地记得。每天吃过早饭后,都是走着去棉花地。我总是期望棉花地远点,再远点,那样我们就不用早早下地了。可即使再远,还是不出半个小时就到了。每日的状态大约就是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地拾花,这样的日子在当时几近麻木。但有些事情,还是会让人暂时忘记这些因为累日拾花所带来的劳累。在回连部的路上,我们排成两队,人也有些疲劳,队伍拖的很长,忘不到头。班主任担心学生的安全,便叫班委让后面的人快点,前面的人稍微慢点。班上有些调皮鬼,于是班主任便让其中一人活跃一下气氛。你知道我这位同学是怎么来“调戏”我们的吗?让我来告诉你,只见他走出队伍,站在队伍的外面。清了清他的嗓子,仰着嗓子大声朝天用那纯正的河南口音喊到:收——破——烂——余音还在空中持续了一会。我们毫无准备,包括班主任老师。在那一刻,大家一致认为他不去收破烂真的委屈这人才了。我们笑的合不拢嘴,人群中有人喊:再来一个,这个不算。他也是个人才,你让他来,他还真来。只听又一声:收——破——烂——他居然上瘾了,一路吼着收破烂,一直到连部,后来,他为了逗乐,还是会时不时的吼上几句。但印象最深的还是那第一声,那一声划破寂寞长空,驱散疲惫,令我们乐的前仰后合的:收——破——烂——

初二拾花确实够累,学校规定每个人的任务量也有所增加。班主任孔老师还是和初一一样,每天都在争取年级的第一。为了这个有分量班级荣誉,我们就在地里拾啊!拾啊!不断地拾,似乎不知疲倦。尤其是在整个拾花期间到一半的时候,身心疲惫到了极点,真的是盼不到结束的那一天。班主任还是会采取奖励的政策来鼓励我们,还是那几样经典的,比如阿尔卑斯棒棒糖、火腿肠、酷仔,这次还多了一样奖品,袋装的草莓牛奶。我们有一次在大会议室进行班级奖励的时候,我意外得到一袋草莓牛奶。领到奖品以后,我直接就给咬开喝,结果发现吸的有些不对劲,吸出来一看,什么鬼?一条类似乳胶带状的东西,直接就吐了。日怪得很,好不容易被奖励一次,居然还不能喝。于是又找班主任要了一袋,老师心好,又给了一袋。这次喝着没事,但我还是很谨慎,深怕再吸到。

还有一次,班上的几个调皮男生打着解手的幌子,跑到地外面偷懒。结果他们几个发现了一条蛇,于是他们将蛇逮住装在矿泉水瓶中,将瓶子钻了几个洞供蛇透气。瓶盖拧紧,装起来,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晚上吃过饭以后,在连部门前溜达,将装蛇的瓶子藏在身后,见到女生,先上去假装聊几句,突然,将瓶子拿出来丢向女生。大老远的听到女生的歇斯底里的惨叫,有的直接被吓哭了。那几个男生的结局是被班主任狠狠地骂了一顿,接着,罚站。当晚睡觉的时候,没有注意,等躺进被窝里发现有个瓶子,拿出来一看。吓个半死,我靠,他妈的谁把蛇装在瓶子里扔我床上的?第二天那几个惹事的调皮鬼把蛇给放了。

不久,谣言在人群中散开了。你听说了吗?三周结束以后,还要再加一个礼拜。可这只是谣言,并没有人通知我们,所以我们还是拒绝相信这再多拾一个礼拜的谣言的。直到第三周结束的前一天,学校的领导们视察到十三连时,宣布了这个让我们几乎绝望的消息。人群中发出了震天的不满声,各种叫骂,情绪难以平复。但又能怎么样呢?领导一走,第二天还是得拿着花斗下地。只能安慰自己,再坚持坚持,快了,还有一个礼拜就结束了。

直到有一天,我们意识到为期一个月的拾花结束了。结束的如此平静,却又是如此的不平静。这一晚,很多人都去商店买了啤酒,庆祝终于结束的拾花,释放自己疲惫的身躯,释放自己压抑的情绪。喝完的乌苏啤酒瓶被狠狠地砸向路边的石头,夜色中时不时传来玻璃瓶破碎的声响。秋夜的连队,是静悄悄的。清脆中带着浑厚的酒瓶砸碎声一次次的打破了连队夜的寂静,却又很快恢复了连队原本的静。我已经忘了最后一晚更细节的情形了,哪怕想破脑袋,也找不到一丝关于最后一天的记忆,没有。

                                                       (三)结束语

有些,注定将成为历史,就像从三年级到初二每年的下地拾花。我从未想过拾花这件事竟在初二就结束了,在摔碎酒瓶的那晚,我心想:天呐!终于结束了。

回到学校大约一年以后,看着初二初一的孩子们即将坐车去连队,禁不住嘀咕,为什么初三就不能拾花,我们不会耽误学习的。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学校规定,初三学生备战中考,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中考。

与此同时。

棉花也不再单纯依靠人工拾了,大型的收割机一天可以完成几十几百人的劳动量。人工成本现在太高了,与其用人工,还不如用机器。

家长不再同意将自己的孩子派到地里拾花了,因为他们不想自己的孩子浪费时间在这些没用的事上,考个好的高中大学才是一切。

孩子们似乎也不愿意这样的勤工俭学了,即使兵团的孩子还能吃苦。

没有劳动的日子,我们每天就在那书海题海中游,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没有被淹死,而是游到了对岸。考上高中以后,宿舍里面是来自各个七师下辖的各个团场的学生。在和他们交流到以往拾花的事情时,我有些自豪的说道,我们曾经在地里拾花将近一个月。我以为我的拾花的天数是不可打破的,结果来自一三零团的杨志在那笑着说:“我们拾花拾了四十五天。”顿时将引以为豪的情绪转变为“羡慕”。在地里拾一个半月的花一定很爽吧?你们压根就不是学生,而是典型的拾花工了。就这样,一句一句的问着杨志这四十五天是如何熬过来的。我能够感受到那一天天的劳动给身体带来的身体疲劳酸痛,但没有办法,没有人替你去完成这项劳动,唯有依靠自己的坚持。

从初二那晚摔碎酒瓶以后,我大约再也没有拾过棉花了。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怀念起了拾花的日子。于是我想到了我该诚如的将这段日子写下来。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有机会经历这样一段特别的岁月。我可以说,我是幸运的。从小就被灌输劳动光荣的我们,每年都有机会拾花,即使因为拾花而弄得每日腰酸背痛,但那又怎样?酸痛早已离我而去,留下的只有那段因为拾花而充满回忆的快乐时光,一段值得被心底永久珍藏的拾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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