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尘故事》序
电梯从一楼上到四楼,我和两个女子同行,她们手里分别都拽着一个捣蛋的孩子。不到二十秒的时间,两位妙龄女子的交谈里除了他(她)的爸妈就是男女性生殖器官串起来的一些骂人话。
那两个孩子正咿呀学语,他们稚嫩的童声里交流的也是污秽之词。
我在酒店已经工作十来年了,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我跟厨师长说了刚才的事情,我说我不想干了,他送给我俩个子“矫情”,逐问:“你不干了干什么?难道要写文章,你又不会”。
厨师长经常这样评论我,他说:“张晓林,根本就不会写什么文章,只是受刺激的时候发的一些牢骚,这牢骚有长、有短、有的气到一半喝酒去了,回来画风也变了,如果不让她写,她会憋出内伤”。
我很满意这个评论,我真的不会写文章,而我笔下滔滔不绝的文字仅仅是因为我受到了刺激。我站在女性的视角谩骂人性的不道德、我站在被爱的角度写我的爱人、我站在女儿的角度想念我的父亲、我站在妹妹的角度敬仰我的哥哥、我站在妈妈的角度关爱我的儿子。别人的文字是饱读诗书后的迸发,而我的文字仅仅是因为死了一个爹、生了一个儿子、离了一回婚、有着一份工作、爱着一个人。我不懂大道理、我也不懂文字的架构,我仅有的词汇量也是看电视剧学来的。但我身边从不缺刺激,以前动刀子、死人才能刺激到我,现在小狗和花猫也能刺激到我了,刚才电梯里的那对女子也刺激到我了。
我非常挚爱餐饮工作,我的前夫曾经憎恨地问我“你要工作还是要家庭的时候”,我连一秒都没有考虑,直接就告诉他“我要工作”,但是现在我把他和餐饮工作都放下了,就像第一回结婚时,我整整抄写了九百九十九遍婚礼誓词“从今日起不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或者贫穷、健康或者疾病......”我当时是发过誓的,我要把这几话贯彻到我的一生里,事实是九百九十九次的抄写丝毫不影响我现在背不出来它,可见发誓和雷电一样,就是当时起了个火,也不知道这个写作我又能坚持多久。
餐饮是个鱼目混杂的地方,我在那里混得不好,一来我不爱钱,二则我不会弯腰,我甚至还很清高,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果不是原生家庭穷困和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我大概早就不干了。十五年,除了生病,我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我的整个生活都卖给了工作,除了工作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与文字为伴是我唯一的消遣。这份工作的收入让我这个孤小的女人有了骂街的胆量,有了女强人的称呼,有了吃饱了撑得的矫情。
十五年,我原以为我卖力的干,肯定会收获更多,可是我收获的却是自己无尽的物质欲望和越来越臭的名声,金钱和名节水涨船高,一个离婚的餐饮女人,在那些“太太们”的眼里,不管你是否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离婚的、你在做餐饮,她们就觉得你是自甘堕落的下贱货,那种不喜欢没有理由,那种看不起让你无数次的把笑脸送给了 “冷屁股”。
餐饮工作需要常年熬夜,我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我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一样的皮筋,以前转两圈就扎住了我的头发,现在需要四圈,再加之经常喝酒,让我的胃也出了毛病。我越做越累。 我反思过自己得不到别人尊重的原因在哪里,并不是他们错了,也不是我错了,而是我们这种小地方的餐饮本身就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多鬼出没的地方,我在那里待着被那种晦气笼罩了。
这里的鬼并不是我们看不见的那些不干净的幽灵,而是“酒鬼”、“色鬼”、“赌鬼”,这些不干人事的活生生的人。
“酒鬼”,千姿百态,一般人见了想躲他八米、十米远,可是我们不能躲,他可能借着酒劲骂你的祖宗、也可能趁机要对你无礼,甚至要拽着你去开房。可是他喝醉了,天一亮,他的一句“对不起”就解释了一切。你呢?成了人们眼里的笑话,你被骂是你没有眼力劲,你被挑逗是你平时就不是什么好人勾引了他,这时候漂亮就是一种罪过。
“色鬼”一种是酒鬼的结合物,一种是与生俱来的自带不要脸,酒鬼还好,只有喝了酒才犯浑,最怕的是天生不要脸的那种男人了,他时时刻刻都在绽放着他的畜生本性,我记得曾经有一位姓徐的客人就猪狗不如,很多服务员在给他端茶倒水的功夫,他就把手伸到了姑娘的裙底,走在楼道里也是故意蹭服务员的胸,这种事说出去太丢人,只能下次看见的时候自己多注意一些,我记得有一次她被我们穿着高跟鞋的主管使劲踩了一脚,最后他是单腿跳跃着走的,从那以后只要他来吃饭,同事们都赶紧借双高跟鞋来穿,餐厅的服务员一般没有高跟鞋,大家就跟一楼的迎宾员借。迎宾员穿地是长到脚踝的旗袍,换上平底鞋走路,旗袍的裙摆就成了累赘,不是踩了前就是踩了后,经常有迎宾员在带客走路的途中莫名其妙就摔一跤,然后赶紧站起来揉揉手肘继续工作,有位客人打趣到“这年不年,节不节的,穿着红丹丹的衣服,进门就给行大礼,真是把顾客当做上帝啊”。他不知道我们的无奈,他只知道他是上帝受的起这一拜。
“赌鬼”在我们这些服务人员眼里相对是个很君子的职业,他们赢自己的,输自己的,和我们没有太多关系,可是这一类人赢钱了出手就特别阔绰,输钱了就要赊着饭钱,你若不赊,就会惹恼了他们,会说以前是如何如何照顾你,可是你若赊了,估计他再也不来了,不管钱多钱少几乎都打了水漂。 在这行我有很多很多的同事。
说来惭愧,这一行里的女同事大多和我一样是为了赚钱而来,这里工资高、而且没有技术含量,升职空间也高。我把我们统称“穷鬼”,我们为什么是穷鬼,我们为什么来,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份不得已的苦衷。小县城的女人并不是非得有一份工作才行,大部分的人都是因为实实在在缺钱才来的。 为什么缺钱?因为父母离异,无人管,因为丈夫去世要养活一家、因为老公吸毒,失去了家庭支柱,因为男人赌博,输光了所有,不得不出来养家糊口,十个女同事八个可怜,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找份工作来消遣时间的。
2021年我真的就告别了已经从事了十五年的酒店餐饮工作,有人问我你舍得吗?我说我舍得,我找到了比干餐饮让我更快乐的事情,尽管我文笔拙劣写不出什么大道理,就目前的水平也应该不太会有很多的读者,但是什么时候才是准备好了呢?
再回到那位厨师长朋友,工作停下来以后,我跟他商量我该写点什么呢?他说“你工作那么多年,受的那些刺激就是一本好书,为什么不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呢”,我一想,对啊,很多人对我们这个行业里的人都不了解,也没有一个人深挖过这个职业的人,我为什么不写写呢。我的脑子里飘过了抽烟的美玲、被家暴的萍姐、不识字的凤仙........
我要把她们的故事告诉更多人,我要给我的酒店姐妹们伸冤。 我的文字不华丽,故事也经常带着自己的感情色彩,写完以后,我给它起名《酒店故事》,可是我又觉得这里的人又不都是来自酒店,或者他们有的跟酒店都不沾边,就爱下个馆子,或者我认识,只是我是一个酒店人而已,所以我又把它改做了《晓尘故事》,晓尘故事,晓林知道的尘间故事。
2021年5月 张晓林,写于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