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和死去
向南的铁皮车驶离了这座城市,风严严实实的裹住了黎明时扬起的尘埃,顾以琛望向窗外,眼泪止不住的落。
“再见鲜活的青春。”
天红彤彤的一片,他扭过头,闭上了眼睛,眼泪浸润眼眶划过脸颊,温热而真实。
十年前的一天雪飘的很大,街道上来往的车辆缓慢的行驶,顾以琛双手插着兜口中不时的呼着热气,他从这里开始了漂流的生活。
刚刚大学毕业的他,憧憬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站在街口幸福的仰起头冲着天空大喊,路人驻足诧异的看向他。站在他周围的一对老年夫妻悉悉索索的谈论着。
“你说这孩子是怎么了?”
“唉,可能是生活压力太大了吧,咱别管了,再误点可就赶不上车了。”
他打了一辆的士来到了一家之前在网上应试成功的广告公司,进门后部门的主管主动迎接了他并给他开门见山的详细的介绍了关于他工作的流程和一系列规章制度,并客气的给他沏上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切都如他想象的一样井井有条。
未来的几天里他阳光的性子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很快便和同事们打成了一片。
在一次聚餐里大家喝的都有些尽兴了,便开始大谈阔论。
首先发言的是坐在他一旁的小胖,同事都这么亲切的叫他,他长的一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就是有些发福了。
“不如我们都来聊聊咱们各自未来的打算吧,我先来,再到小琛。”
小胖放下了酒杯,娓娓道来。
“算到今天我已经在公司工作有八年了,不害臊的说我就想能赶紧找个女朋友,然后结婚生子过点踏实的日子,这事我爸妈也催我许多回了。”
小胖说完余光便不自然的向坐在对面的晓楠扫去。
晓楠是我们公司里长相算偏上的前台妹子了,她说话总是嗲嗲的,眼睛水汪汪的很让人怜惜。此时她正捂着嘴笑。
轮到顾以琛了,他突然从座位上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激昂的说道。
“我呢,决定在这里扎根,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把我女朋友从我们那接过来住。”他说着说着已是热泪盈眶。
大伙都笑容满面的看着他起哄着。
“说起女朋友呀,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见啊。”
“对呀对呀什么时候牵出来溜溜啊,哈哈哈哈。”
包间里满是欢声笑语。
顾以琛连声应和着。
“一定一定啊,到时候还得请大伙儿一起来喝喜酒呢,这都是后话了,咱们先走一个啊。”
大家都纷纷站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大家都各自聊了未来的发展,最有趣的就是张晟了。
“以后那广告公司的领导迟早得我当,到时候大伙儿都舒舒坦坦的,绝对不加班!”他说完桌前大家都乐开了花。
“那以后咱们都得改口了呀,都得叫张总,来来来张总,属下敬你一杯。”顾以琛紧跟着应和。
他举起酒杯敬了张晟一杯。
张晟扑哧笑了,说道:“瞧这小兄弟就很有眼力见!哈哈。”
夜深了,大家就都各自告别了,顾以琛也疲惫的回到了公司安排的寝室里,他小心翼翼的从背包里拿出那张离开家乡时与女朋友的合照,他含着泪笑着。
长夜的梦里他平静的站在一望无际的草色里,风有条不紊的在远处荡起波澜,不知觉雾气朝他的方向扑来,他迅速淹没在了里面,朦朦胧胧,他在那里迷茫。
早晨阳光冲破云层照亮了世界,顾以琛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自己,打开门出发去公司。
公司离寝室要转一班公交,顾以琛总是提早一个小时出门,他在公交站附近买了早餐,赶上了第一班车,坐在公交车里,望向车窗外,人们仿佛都开始忙碌起来,眼前马路上填充的满满当当,车流攒动。
今天他还是和往日一样早早的到达了公司,比他先到的同事们都还在吃着早饭。
“呦,琛哥这么早啊吃过早饭了没。”说话的是迎面走来的阿康,他年纪比顾以琛小两岁,所以礼貌的叫他琛哥。
“哦,来的车上吃过了,那什么今天公司任务重不重,刚才走过老板办公室,看他皱着眉头呢。”顾以琛轻声的说。
“我也不清楚,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倒水去了你去不去啊?”
“等下我去拿下茶杯。”
半个小时以后公司的员工陆陆续续都到了,大伙都忙碌起来,顾以琛在赶着昨天晚上留下的广告词收尾工作。
可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却还是发生了。
中午顾以琛正吃着外卖,是他喜欢的青椒肉丝盖饭,突然从办公室大门外冲进来两个身着警衣的警务人员,并快步走到老板办公室的门前,打开门走了进去,大家都是一脸懵逼的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几分钟后老板从里面被带了出来,他的手上多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顾以琛看着这一幕瞬间傻眼了,周围的人也呆呆的伫立凝望。
第二天公司被暂停营业,顾以琛从小胖口中得知,带走他的是税务局的警员,这回他明白了一切,这次他更是心头灰冷的傻站在那里。
第三天他独自坐在冰冷的寝室里面如土色,他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阿康中午曾来探望过他,阿康说他找到了一家餐馆的服务员工作,他说得先找个吃的上饭的地方,再另作打算,他邀请顾以琛也和他一起去,当个跑菜或是大厅的服务员,可顾以琛依然呆呆的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阿康陪在他身边坐了一会,拍了拍顾以琛的肩头离开了寝室。
第四天顾以琛搬离了寝室,他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就这样为期三个月的白领生活落下了帷幕。
离开广告公司的第五天他一个人拎着行李和其他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行走在人流密集的人才市场,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地铁站的过道里睡了一夜。
如今他才真实体会到市场的竞争力,他一遍遍的拨打着电话,可电话那头都是没聊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一次次的失败,可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一家公司聘用他。
他通过房产中介找到了一家租金相对便宜的地下室住,那里的房东总是一脸的不屑。
地下室里湿气很重,碰到打雷下雨,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被子时不时就要拿出去晒,要不然就会爬上虫子。
十天以后,兜里的钱终于支撑不了他过接下来的一天了,即使他每天都吃的很少。
顾以琛拿起手机拨打了电话。
“喂,是阿康吗?啊对我是琛哥。”
拨打电话的第二天顾以琛顺利的当上了一名大厅的服务员,每天他忙里忙外的伺候着来到餐馆的食客。
有一次一位中年食客喝高了,那天顾以琛把热汤端上餐桌的时候,因为太烫打翻了碗,汤汁洒了出来,这位食客猛的站了起来伸出手拎着他的领口,破口大骂。
“你这个没娘养的东西,老子吃饭的性子都被你搅和了,不知道坐在这里的都是我领导吗,来来来,你看看这还能吃吗?"说着用另一只手按着顾以琛的头,用力按在被他打翻的汤汁上。顾以琛的脸被汤汁烫的通红。
顾以琛无力的连声道着歉,眼泪不停的流。
在一旁吃饭的食客赶忙上前拉开了这个醉鬼。
顾以琛缓缓的抬起头,泪水在红通通的脸上遍布都是。
“小兄弟没事吧,那那那这是一千块钱你先拿去看病,我这朋友他喝大了,我们这饭先买单了,真是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和顾以琛说话的是坐在醉鬼旁边的一位食客,显然是他的朋友。
在坐的都连连安慰着顾以琛,在买完单后拿上东西匆匆的走了,附近桌吃饭的人都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们各自议论着,其中有几个人站起身替他擦去了眼泪。
从那天开始,他试着抽起了烟,起初他被烟呛的直咳嗽,慢慢的他却再也离不开它了。
他习惯了熬夜,房间里乱糟糟的,地板上落满了烟灰,他甚至不再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头发蓬乱眼神呆滞,他总是坐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干,不停的点燃起一根又一根的香烟。
有一天晚上他的女朋友打来电话告诉他,她找到了一个新的男朋友,这时他竟久久说不出话来,后来他还是苦笑着祝福了他们。
天空开始飘起雪,和他来的那天一样。
他变得不爱说话了。
发工资的那天他一个人走到了附近的酒吧里,在那里他和一个坐在舞池里长相出众的小姐发生了关系,在床上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用手狠狠的拍打着她的屁股,他笑了,他说就喜欢你们这种婊子野鸡。
他开始在各个酒吧里出没,一天就花完一个月所有的工资。
他染上了毒,酒吧里一个小姐在他的酒里放进了冰毒,可他没有怪她。于是他开始不停的向家里拿钱,并用各种理由套出钱来花。
他辞去了工作,因为他干不动苦力活,菜也总是打翻在餐桌上,阿康没有去求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不再叫他琛哥了。
因为他交不起租被房东轰了出去,一天他回到家发现行李被丢在了门口的过道上,他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一个个路人与他擦肩而过,却没有人在意他这个落魄的人。
他丢掉了所有的行李,用仅留的十几块钱在便利店里买了一包烟,于是他又开始不停的抽着烟,夜晚的风里他蜡黄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
毒瘾发作的那天他抽搐着用头不停的撞着墙,他先前跑到三哥那里希望能拿点毒,解解瘾。
他是在酒吧门口看到的三哥,他赶紧跑了上去,走到三哥面前佝着身子。
“三哥,给点货吧,我真的忍不住了。”
三哥看了他一眼,用手比了一个数字。
“那什么三哥,最近我身上没钱,等我从家里要到钱就给你,你看,看在之前我们的交情,给点解解瘾吧。”他继续说道,干枯失神的眼睛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三哥。
三哥先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可他却还是继续恳求着,这时的他像极了一条流浪狗。
三哥发火了,一巴掌狠狠的呼在他的脸上。
“我说了让你滚!你不懂吗?啊?”
随后一脚踢倒了顾以琛,转头和跟在身后的随从走进了酒吧里,其中一个随从扶起了他,顾以琛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阿康。
阿康说:“你赶紧走吧,呐,这五十块钱去买点东西吃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撇出一张五十给顾以琛。
顾以琛没有拒绝,拿着钱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蹒跚着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