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成各,今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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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低了,天逐渐亮了起来。我低下头看了看烟灰缸里的灰烬,呵,又积攒了满满一罐。我的嘴角上翘,露出了揶揄的笑。曾经,我是那样讨厌女人抽烟的,如今,却觉得那吞吐的云雾,如胸腔中慢慢释放掉的余愁。它美得让人心动,烟圈呈螺旋藻上升,凄美地腾空而起,在那如梦如幻的仙境中,我又想起了你。

那些往事渺茫而虚幻,只有我还用力拉扯着不肯放手。你一定不知道吧,每次想起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总会不请自来,在胸臆间上下摇晃。而这些,则是你走后馈赠给我的全部财产。

九年了,恋爱到结婚,这样漫长而俗气的岁月,厌弃之心渐起,想来也是情有可原。当日子过得如同一碟泡得太久的酸黄瓜,显得又疲又软。我才猛然发觉,镜子里的我,已经早就迈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却还在做着男人永不变心的春秋大梦,仅凭这一点,都足够让你厌恶吧,黎路?

可是,可是,明明我们也曾有过漫长而浪漫的客居岁月啊!那时候的日子如三月刚刚冒出的韭菜,新鲜可口,割掉一茬,永远知道下一茬会适时发芽。

还记得吗?大学刚毕业时,生活总是捉襟见肘,经常掏遍了全身的裤兜,都找不到一个钢镚。毕业,意味着自由,我们如出了笼的鸟儿,可劲儿地扑腾,却无从知晓明天的航向。好在,你很快找了份工作,薪水微薄,却刚好够负担起两个人的开销。

我还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阳光强烈的刺眼。你穿了一身水洗得发白的牛仔,挽着我的手,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的弄堂。欣喜的神情如赤诚的孩童。记不清拐了多少道弯,只听到你附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到了!”我就这样随着你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小屋。从此,这个地方成了我们温暖的小窝。

这座城市总是冰冷,物价也高得不友好。你的工资,只能租得起郊区偏僻的房子。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啊,生命里有你携手,我已经知足,哪怕一生都止步于这温柔的春光里。

我们的新家毗邻机场,每个闲暇的黄昏,你总会骑着那辆破旧的小摩托车载着我,在奔向机场那条宽阔的路面上疾驰而过。偶尔,身边伴着呼啸而过的汽车,你总会卯足了劲,奋力超过它们。

我们总会在低矮的墙头,仰着头,张望着停靠在停机坪的飞机,一架架整齐有序的飞机,给人一种威严的震慑力量。偶尔,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硕大的机身迅速地滑向了跑道,犹如一只掠过海面的鸥鸟,自由翱翔,冲向蓝天。每到这时,你总会扣紧了我的手,柔声说道:“相信我宝贝,以后我们一定也可以一飞冲天!”我回头望向了你,目光坚定而执著。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灼烈的光。清贫而幸福,在一天的劳作过后,我抱着你沉沉睡去,只希望在梦中,以彼此的火烬把属于两人的一世时间通通填满。

如果可以这样清苦而坚定地走完一生,那该有多美好!可惜,好景不常在,你的工作越来越忙,我也慢慢在职场崭露头角。那时候你长期被派去出差,因为业务的关系,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要一人待在昆明那座温暖的小城。而这一切的辛苦也没白费,你很快在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买了房,对面是公园,出门是地铁。一如你当初的誓言,我们的生活在慢慢好转。

只是,久别不免成悲,在寂寂长夜中,我反复咀嚼着孤枕难眠的滋味。没有你的城市,我一人躺在宽阔的双人床。举目望去,整座城都是繁弦急管、灯红酒绿。而我,在无尽的黑夜里,拥抱着无人理解的孤寂,迟迟不肯睡去。

黎路,在无数分别的夜晚,你是否也如我一样辗转反侧?

聚少离多,上天竟连一个孩子都不肯赐予我。纵然你不说,又怎么会瞒得过我的眼。我分明看到你眉间有着隐忍的不悦。隔着千里路,我的歉疚在你眼里都没了温度。日子久了,你不再耐心哄我,你总是那样焦躁暴虐,风吹草动都足以掀起一场浩大的波澜。吵架、和好,再争吵,周而复始,持续循环。那样的日子让人心上发冷,我只剩下了疲软无力。黎路,后来的我总在想,如果我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骨血,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你在一个夏日的夜晚推门而入,那一瞬间我恍然觉得“家”于你不过是个暂时停歇的旅馆。你的身上还沾着刺鼻的香水,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你的坦诚,连掩饰都不肯掩饰,就这样和盘托出。

她不过是你在昆明生意场上的一个伙伴,借着酒精的力度爬上了你的床。两颗寂寞的灵魂在那刻紧紧依偎。没有欲绝还迎,你很快便占据了主动。

坐在沙发上听着你一字一句地道来,我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重头来过。六月的热风不时透过窗棂吹进来,可我分明感到寒冷。你坐在我近旁,低凹而黯然的眼睛像发生了地陷一样,向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坍了下去。那一刻,你的心可真是冰冷啊!

你多年前曾在月光下握过我的手,在黑夜里触摸着另一具鲜活的肉体,我能清楚地想象到她满意的低吟。一股陌生的寒意在心头陡然升起,这世界无耻的可笑!为何男人和女人的相识总是要借着黑暗,为何你丝毫不顾及曾要扶携到老的我?

我动手打了你,然后一头冲进了暗夜里。痛苦和欢欣都如此尖锐。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我性子刚烈,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眼前也注定无路可选。在昏黄的小酒馆里,一杯接一杯的买醉,泪水和着酒水,在肠胃里跳起了奔放的舞。

记得以前读书时,曾在书上读到:“相爱时,爱是蜜糖,散场时,爱就变成了穿肠毒药。”这话果真不假!黎路,我不敢再往下回忆,回忆越是美好,就越提醒着我现实的可笑。

情人之间的爱意不在,便连陌生人都不如。黎路,这一世,终究是你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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