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Z的脸还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对我说,我要去北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那里冷,要穿很多件衣裳,如果你要去,我们可以一起,如果不愿意,那么我们各自安好。
他脸上青春痘残留的印迹,还历历在目,他下巴的胡渣,还郁郁寡欢,他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他只是寒蝉如哑。
“你心中装着许多风风雨雨的梦想,而我,我不适合颠沛流离,像个愈挫愈勇的将军,我只希望在一个好天气,抱着我的猫,去外面溜达,回来安安心心地睡着。”
他走了,像晴空一鹤白云上,像忙趁东风放纸鸢,像日照香炉生紫烟,像一切的一切,我一切再也握不住的昔日,和无法触碰的来年。
没有告别,我们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轻飘飘的叹息,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蒸腾,温暖彼此的眉眼,我回头的时候,看见一座山,都披上了银白色的袈裟。
后来我一个人下山,去了尘世间的公园,每一个男人,都抱着他心爱的婴儿,每一个婴儿,都带着天真无邪的笑脸,经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比我幸福,他们一向较我幸福。
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儿走过来,双手握住我的手臂,那样青春的笑脸,那样洁白的牙齿,那样令人意外的力气,像两把钳子,在我的手臂上落叶生根。
她说,大哥哥,给我一元钱,我想成全她微薄的心愿,在口袋里掏了掏,却悻悻而归,我原来身无分文。我只能沮丧落寞地朝她笑笑,起初她以为我不过只是因为小气而委婉拒绝,像很多经过她身边的成年人一样,后来,我把口袋掏出来给她看,她才失望地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背影,让我想落泪,我很想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让她安心睡着,或者心无挂碍地哭一回。
我给不了面包,玫瑰,和水晶,但我至少还有胸膛,肩膀,和双臂,虽然那些,并不值钱,但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冬季的日子里,至少可以融化一个角落的坚冰,哪怕只是暂时。
像卡罗尔,在纽约心意消沉,却在芝加哥,遇见人生中盎然美好的春天,像简爱,离开令她伤心难过的桑菲尔德,却在欧石楠盛开的荒原,遇见心怀天下的约翰,虽然那不是彼岸,但至少给过片刻的温暖。
曾经,我只想要一双忠诚的耳朵,你却把我当作欲求不满的洪水猛兽,以为我是收集野果的刺猬,后来,我不再单纯如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你却回来,拿着阳光下融得一片狼狈的冰淇淋,对着我小心翼翼,嘘寒问暖,我只觉得楚楚可怜。
那些年,我们都一心一意地把自己放在手心上疼,却忘了偶尔,走进对方的心里,跋山涉水,听听对方心里水鸟厌倦地飞走,和丝绸寂寞地撕裂的声音。
我向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差一点晕晕沉沉地睡着,像一只鸟,睡在风中,一个沧桑年迈,老态龙钟的老人走过来,温柔可亲地抚摸我的脸,告诉我,我记得你,你是一个好孩子,那时候,你一个人,为着我被汽车撞烂的狗,悲伤地流泪……
我离开了所有的人们,熟悉或者陌生,回去的话,我要烧掉所有的小说,卡夫卡或者艾略特,我要看一部温暖的电影,在零下的温度里,动情地纵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