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大抵是世间道理,凡是亲身经历,才知这个中滋味,当真是销魂蚀骨。
可不,这醉仙居可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这几日就来了个落魄书生,不知从哪得了一笔横财,在这一掷千金的阁楼之内,终日消沉,饮酒醉酒是不亦乐乎。奇怪的是竟然无人理会,当真是奇了怪哉。
要说这书生可当真是了不得。说是前任首辅的孙儿,不过家道中落,落得是家破人亡,仅剩这独苗一个,兴许是有人暗中照扶,以前到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剩的些零落的家产,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的旁人的话说,是掉进了圣贤书中,趟不出来了。
只是这些知之者甚少,为何会家道中落,这一点京城所有知情人皆是心有灵犀,不可说,不能说,也不会说。毕竟祸从口出嘛。
而要说这醉仙居,这来头可就大了,传说是曾有仙人降临,有诗为证:
俯仰星月纳清灵,游走人间体天心;
百年修道无人问,一朝得道天下惊。
说来,那仙人也确是一个有趣之人,都已成仙得道,竟在此地挥手变幻出一座茶楼,终日卖茶。
当然,传说而已,权当故事,听听就好,没人会去较真的。
只是那一楼门户上的对联却当真有那么几分超凡脱俗味道:
放不开眼底乾隆,何必登斯楼把酒。
吞的尽胸中云雾,方可对仙人吟诗。
所以,这醉仙居便由此而来。况且仙人传说摆在那里,这么大一个噱头,如果不好好利用一下,那也太对不起那位神仙了。
世人大抵是喜欢这个传说的,见不着神仙,蹭蹭神仙的仙气,也是极好的,这不,本来还不敢大张旗鼓的老板,乐的不可开交,这销金窟久而久之的便实至名归了。
这书生,姓韩,单名一个羽,字子川。只是看这消沉样子,怕是飞不起来了。
要说名声,也是有些,早年倒是一门心思的想考取个功名,也好为自家平冤昭雪。只是连续数年不见上榜,兴许是那些书上所说的人心二字,在这功名路上尤其庞杂,所幸放弃了。终究还是经不起推敲琢磨的。
倒是放下了功名的落魄书生,也不知怎么地,就留恋上了那章台之地,也是潇洒过好些年,所幸自己那么多圣贤书有了用武之地,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子,纸醉金迷,到是好去处。
所写之诗词,皆是闺阁女子最爱,风尘女子落泪的淫词艳曲。气的半座仕林的真正才子恨不得掐死这个道貌岸然的假才子,附庸风雅就罢了,还害的自己倾心的佳人心心念念,当真是罪不容赦。
譬如那首轰动一时的套曲。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只是不知为何,他做任何事情都似乎是上天故意刁难,无论如何,总会是戛然而止,无疾而终。
而已经在醉仙居沉醉数日的书生,摇晃着站起身来,像是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本来茫茫一片的大雪之间,一抹盎然的绿色一闪而逝,倏然之间便进入店内。
他不可置信,双手颤抖,缓缓闭眼,然后猛然睁开。
原来又是一场醉酒梦。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
所谓世间情爱,终究是抵不过离乱之苦,无力之苦,痛恨之苦,和那世道之苦。
读书人皆是负心人,最负痴心人。
烟花酒肆的女子,到底是过尽千帆皆不是,相比于莺莺燕燕,那种温婉,最是让他痴迷与沉醉。
倘若他成功考取功名,说不得又是一对郎才女貌吧?只是,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年复三年?
都说韶华易逝,女子尤为惧怕,浮生一场梦,梦醒凋朱颜。纵然她愿意,可是他无能。
罢了吧,都已嫁做他人妇,都只怕忘了自己吧?何苦烦忧,何苦烦忧,平生最怕相思苦,可相思最是动人处。若要放下,谈何容易。
可还得放下,不是吗?
他伶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出酒楼,漫天的大雪落身上,头上,心里。一道浅浅的脚印被大雪无声的覆盖。
踉跄的书生丢下不剩丝毫的酒壶,猛然间呆站原地许久许久。下一刻浑身的酒意如潮水般退却,他无奈的撇了撇嘴角,有些意兴阑珊。
并拢双指,右手不断游走,本是下落的大雪齐齐凝窒,不消片刻,空中的雪花拼凑出一副蔚为壮观的壮丽画面,哪是人力可为?
他伸了伸懒腰,像是吐出这许多年的压抑,回头深情的望了眼那座早已被他遗弃的醉仙居,温醇的笑着,笑着,便化作颗颗晶莹的雪花,轻柔的飘向大地。
“没关系,大不了散了这百年的修为,再等你一世。”
那楼阁中的一抹绿影没来由的心头一疼,不由自主的从楼上下望。
百米外的天空中颗颗晶莹的雪花铺就了一副她今生难忘的画面。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这个柳姓的温婉女子,本是烟花之地的一介风尘女子,在这乱世铜炉之中,不过就是一根无根飘萍,随风而飞罢了。
她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落魄却干净的书生,像是等了她百年千年,让她一颗冰冷的心终于有了些许的温度。
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抵过这世道无常,她嫁做人妇已经数年,而他?或许活着,或许死了吧?
只是看着那空中的景象,她没来由的落下泪水,双手胡乱的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旁边的一袭白色大氅的男子,当今的一国之君,怜惜的看着不知为何落泪的女子,有些心疼。
“怎么凭白哭了?”
“臣妾也不知道,臣妾有些累了,陛下我们回去吧。”
“好。”
只是书生也好,柳姓女子也好,皇帝也罢,仙人也罢。
世事之曲折,如此情爱之蜿蜒,如有定数,又怎有那般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