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脂肪终于溢到了脚面。他艰难地抱起自己的肚子,挪动着往厕所走去。脂肪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们在路面上留下了一长条黄白色的痕迹,白天看着周围舞动的汉堡薯条争先恐后地钻进人们的嘴里,他气喘吁吁地决定减肥。
白天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揣着几根胡萝卜跑到草坪上像一只兔子般啃食,而这也预示着他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减肥计划,毕竟没有哪个减肥达人分享的计划是连胡萝卜都要戒了的,白天有些难堪,不仅因为他臃肿的体型,更因为他压坏了健身房的两台跑步机。
就在白天因为压坏了塑胶跑道与柏油路面而被禁止跑步之后短短的三秒钟内,白天决定进行抽脂手术。他觉得能拯救自己的就只剩下借助外力这一条路了,白天花了三天时间说服了医院的医生给自己进行抽脂手术,可是就算他几乎磨平了牙齿上的纹路医生也不同意将他恢复到正常人的体型,因为那意味着几乎90%的脂肪将要进到罐子里展开它们全新的人生。
最后协商,医院负责将白天的脂肪减少到能够进行正常的运动减重的范围。在白天坐着起重机离开医院时,无数的推销员健身教练追了上来,他们纷纷表示自己有绝妙的减肥路数,包括但不限于节食,吃药,节食,吃药,节食,吃药。甚至有几个长相颇为可人的女士也站出来说世俗已然让她们生厌,她们想要和白天展开一段稳重而厚实的恋情。白天觉得很奇妙,在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被如此多的人追逐围捧过,甚至不曾有过任何一段可以称得上爱情的感情。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也是一段神奇而令人赞叹的瑰丽人生,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活的像他母亲那般艳丽璀璨。可是白天却想不起任何有关他母亲的事迹,他开始羞愧,他对于一个培育了他二十年的园丁丝毫没有印象,如果不是脂肪充溢了他的大脑,那就一定是他的母亲已经璀璨到不需要语言去描述了吧。
白天又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回忆起了满桌子的胡萝卜和放满了屋子的奇妙玩具。他的母亲每天都使用这些玩具和他玩耍,白天认为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理解了什么是善解人意,他总觉得自己包容了母亲,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让母亲发火,成绩满分,听话可爱。除了自己越来越胖可能会让母亲着恼。
白天用力甩了甩头,脖子下的脂肪随着他的摆动像海洋沸腾了一般,又像是熨斗划过一件汗渍满满的黄色衬衫。他将母亲和爱情统统赶出了脑海,他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摇晃的起重机就是他的王座,他带着成百上千的追随者们向着无尽的黑暗出发,没有一丝光亮。
当白天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昏暗失落的灯光懒懒地洒下,白天努力睁大被脂肪夹紧的眼睛,他看到了无数的聚光灯在他身上漂浮,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新生,或死亡。
带着古怪气味的麻醉气体让白天维持在半梦半醒的阶段,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掉了出来,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脂肪里,愤怒像是牛皮癣一般缓慢而固执地覆盖着他的大脑,沿着每一道沟回攀爬。白天开始无意识的摇晃,在他的脂肪里像是坐着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
待白天重新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宿舍里了。陪在他旁边的是一只蓝猫——他叫他冬——他不知道这只猫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也不知道猫的目的是什么,他看着猫,像是看着自己。他习惯了对着猫倾诉一切,而那只俄罗斯蓝猫也非常给面子的睁大双眼等待着投喂。
白天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在膨胀,就像是一个干瘪的乳房逐渐被乳汁充盈,这变化让他惊喜又有些不安。而冬也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只是淡然地看着白天,等待着他重新回到过去为自我的认知买单。
白天照惯例给冬抓了一把猫粮放在手心,他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臃肿,肥大。冬嫌弃地瞥了白天一眼,自己跑去猫粮袋子里捧了一把,然后又盛了一碗水,自顾自地吃喝了起来。
白天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厌恶自我就好像厌恶衰老一样,是每个人都有的心绪,而他只不过是做的直接了当,简洁明快而已。他不晓得冬为什么厌恶他。白天盯着冬,分明感觉到冬纤细的血管里藏着腐烂与模糊,它的脚爪踩着软弱,口中叼着困惑,尾巴上险而又险的挂着痛苦。
白天慢慢地扼住了冬,他觉得这只猫是一种诅咒,他的身体正变得越发沉重,像一只熊猫不断地啃食着腐肉变得鼓胀,逐渐的从四肢延续出诡异的枝条,从脖子到脚踝缠绕着白天。冬有些讶异,它死命地挣扎着,淡黄色的油脂从白天手背上溢出,冬的挣扎逐渐微弱了起来,直到死亡。
他曾经那么相信冬,那么眷恋冬,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崭新的交叉路口,从路标到马路坎,都散发着新鲜花朵发芽的香气,这香气让他沉醉其中,白天将冬包上了一层又一层芳香的空气,本来狰狞的尸体显得柔和而宁静。
白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用与他并不相称的轻巧地划开了冬的气管,发现里面种满了罂粟。
那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成为了黑暗中的骑士,从一座城市的钟塔一跃而下,锐利的风刮破了他的脸颊,撕裂了他的咽喉,等他到达地面的时候,他发现无数的蜡像围绕着他,嘴巴张大,喉咙里流出了一滴滴眼泪。蜡像用它们尚且完好的双手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又一曲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