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词瑋记】之元来如此有曲

直必有至味,俚必有实情,显必有深意。那弦乐器上宫调约定了曲牌,那文人倚声填词俗成了元曲。她仿佛稻香村里的几畦菜花,直露谐谑,自成格调,却更贴近凡人的日脚与心灵,令含蓄庄洁的唐诗宋词亦刮目。
图文 / 摄影  爱瑋儿 (首图来自网络)


第一日:徐再思《折桂令·春情》

2019年12月30日  周一

再提笔时,已是腊月。春应当不远了吧?所以这第一曲,要来抄写早春的情绪。而从来能与春之慵散妖娆媲美的,也只有少女心事。

你说爹妈生下我时也从未教我何为相思,而才刚浅尝一二,我却已七荤八素、深陷其害。好似吃了鸦片啊,身也轻飘,心也恍惚,气也微弱,仿佛只剩一缕余香,日夜翘盼与心爱人儿氤氲相绕。这奇怪的症候来得最猛的都是啥时候啊?当然是光线昏暗的月朦胧鸟朦胧之时。

古今多少相思句,“小甜甜”的笔法果然以尖新见胜。作为元代著名散曲作家的徐再思,名字里也蕴含着徐徐缓缓一而再三的相思意,且与本宫一样喜食甘饴,故号甜斋,尤擅小令,作品与当时自号酸斋的贯云石齐名,并称“酸甜乐府”。哎,用食之味来比思之切,也是最妥帖不过。如一口酸梅汤入喉,喜欢啊喜欢!

大观园里有潇湘馆、怡红院,还有稻香村,中国诗歌史上有唐诗、宋词,也少不得元曲,才可谓“天上人间诸景备”。有人说诗庄、词媚、曲俗,而大俗即大雅,自娱的、民间的、上口的,往往最得人心、流传最广,让我们用二十日光景来领略这古典文学精粹中的“曲而不屈”之体。


第二日:白朴《天净沙·冬》

2019年12月31日  周二

昨日尚春,忽而已冬,这诗和申城的天气转换一样猝不及防啊!早晨出门明显已冻手,腊梅在枯槁的枝头含了苞,回屋便收到名为“梅”的文友递来祝福消息,当下心情,好似“买得一支春欲放”。

而生于亡国乱世的作者,从“春山暖日和风”写到“孤村落日残霞”,又从“绿树阴垂画檐”写到“雪里山前水滨”,不晓得四季如人生,还是人生如四季,时光从不理会人间的哀乐喜怒,自顾自地一岁一枯荣,倏尔就到冬。

昨日蟾宫曲中灯半昏、月半明,说的是相思绕怀、幽思恍惚的女儿家;今日同样新月黄昏,叹的是江山几易、半世飘零的未仕人。画角、半庭,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如中国画里水墨调,哪一笔不是描摹萧瑟晚景?

而我却辗转想起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来: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向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只因白朴据此改编了杂剧《墙头马上》,袅袅昆音成为如懿和弘历年少时最爱。如花美眷的青春,和世间爱情一样,一起步,就走向了衰弛。多少没有激情的妥协式婚姻白头偕了老,又多少彻骨铭心的相恋落得个兰因絮果的结局?就像明明知道全球气温升高的弊端,害怕寒冷的我们却依然盼望一个暖冬。

别忘了,无论有伴没伴,每个人,终将是一座“孤村”。


第三日:白朴《天净沙·春》

2020年1月1日  周三

旦,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也是传说中造字的仓颉,用四只眼睛遥望东方时随心画下黎明的第一缕阳光。

我就在这样的阳光中醒来,大概是昨天背回来的书太重,在朋友圈全民跨年的祝福里居然足足躺了十个小时,睡了个十全十美、香甜无比的美容觉。起床,吃了去年的菜包、喝了去年的豆浆(这日子过得是多么年年有余啊),翻开今年的日历,泡上今年的热茶,端坐,提笔,抄一首和今天这个好日子同姓作者的春之小令。

如此生机盎然的句子无需多解释啦,虽然我们尚在冬,却也有暖日、和风、杨柳、啼莺,于是无论平仄,随性改写一阙:

晓来暖日和风
淡词素句墨浓
元曲琴音闺中
啼弦舞笔
小屋茶暖椒红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新的一年,我愿和诗经里头睡着懒觉说情话的这对夫妇一样,继续我自然醒的朝朝,继续我美梦绕的暮暮,继续不艰苦的朴素,继续不长肉的口福。

是日旦,日日旦,我要做一个心理上永不嫁人的闺门旦,在书香和茶香里微醺,任岁月长,我偏不老。愿与我同行吗?你说天长,我说递酒。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四日:马致远《寿阳曲·远浦帆归》

2020年1月2日  周四

看手中几本元曲辞典收录马致远的篇目数,便知这是一名家,与关汉卿、郑光祖、白朴并称“元曲四大家”,“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的名句正是出自他手。

据《梦溪笔谈》等记载,宋人曾写潇湘八景,分别命名平沙落雁、远浦归帆、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和渔村夕照,光看这些个名字就都美得不要不要的哈,而马致远的八首小令所写恰恰与之完全相同。

再看词牌寿阳曲,一名“落梅风”,又名“落梅引”,也是极好听,多用于剧曲、散曲套数和小令。双调也不过二十七字,区区几行便描摹出一幅酒家旗闲、船欲归航、落花晚舍、卖鱼人散的夕阳归帆图,移步换景,远近错落,静中有动,足见中国水墨与西洋写实的大不同。真真是意不浅露,语未穷尽,句有余味,篇蕴余情,此所谓“含蓄”也。

《桃花源记》开篇即言“武陵人捕鱼为业”,我想作者晚年自号东篱,应是示效陶潜之志,那两三只渔船将靠岸而不急于靠岸的闲散悠适,正是久居闹市、终日行色匆匆的城里人内心的“远方”吧?若没有对隐逸生活的恬淡向往,马致远又何以致远呢?

回到眼前日脚里,元月次日逢腊八,虽难插翅飞去洞庭湖一睹八景之旖丽,居家的小妇人我找齐八样好吃又健康的食材还是可以做到的,抄诗前就泡好了赤小豆、绿豆、花生,读诗时将大米、红枣、核桃仁、葡萄干、枸杞一并入锅焖煮,还放了一大块土冰红糖,这会儿学完诗,粥也滚烫喷香了。

出锅盛碗,我又趁热淋了一厚勺自家酿的木樨蜜,这下子虽无“落花水香茅舍晚”,却有“桂花粥香寒舍暖”,一口绵软,一口芬芳,我想,这才是我们中国人独有的福祉。


第五日:贯云石《塞鸿宾·代人作》

2020年1月3日  周五

周国平老师说:“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如果那张脸庞没有使你感觉到一种甜蜜的惆怅,一种依恋的哀愁,那你肯定还没有爱。”假如甜斋主人徐再思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令我们读到一种甜蜜的惆怅,那么酸斋主人贯云石的“病恹恹刚写下两个相思字”则一定让我们体会到一番依恋的哀愁。

代人作是代谁*?*国难报国的待战将士,还是思君久别君的留守闺妇?虽然第二句是由“南朝千古伤心事,还唱后庭花”改写而来,我并不愿将这首特别的小令和多数后人一样理解为伤古感时之作,而更愿意相信这个十二三岁就能运槊驰恶马、挽强逐猛兽的西域男人是在一个平常的夜里回忆那个年轻时邂逅却爱而不得的江南女子,侠骨从不乏柔情,胆大更藏细心人。

弹奏王维的《渭城曲》时结尾时唱到:“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不也恰和曲牌名及首句的“宾鸿至”相契吗?很明显时节已到了暮秋初冬,西风才会令人打颤,鸿雁才会点点南飞,思念的人儿见不着,才会铺展信纸“欲写几句知心事”。

然而平日里一旦起了诗兴都是挥毫落纸、毫无瑕疵,今个儿怎么了?才思和手里白如霜雪的兔毛笔一样好像被凝固了,半晌停留在半空落不下去。

最后一句本应是七个字,居然被作者double了,却绝非拖沓,《曲谐》评曰“末句非有十四字收煞不住也”,《词谑》则论“成尾大不掉之势”。这才是芦花道人不同与众的妙处,说是写不出来,只写了两个字,其实“相思”早已铺满全纸。

之所以偏爱诗词,因为它像一面镜子,总能恰如其分照见我的心、我的情绪,“今日个病恹恹刚写下两个相思字”,正是此刻心绪,半毫不差。无论秋水蒹葭,还是老树寒鸦,都会拨动我心底最柔那根弦。

白天再善战,到夜里,方知每个人都不过是一支脆弱的芦苇,都需要把另一支芦苇想象成自己的根。而那支芦苇在哪儿?或在水一方,或信纸那头,这才叫“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

正写着,门铃响,风雨自有送信人,素心的花笺到了!


第六日:张可久《人月圆·山中书事》

2020年1月4日  周六

“乐府之有乔、张,犹诗家之有李、杜”,乔指乔吉,张即张可久,皆元代散曲名家。在这个很像周三的周六,仿佛偷来的闲暇里,抄读这首专写闲暇的作品。

“诗眼倦天涯”这五字中的“倦”字,恰是全篇的诗眼吧?在一个四十未仕的书生眼里,无论圣贤如孔丘的坟墓,还是君王似夫差的行宫,千百年后,还不是野草蔓生、寒鸦作窝,如李白诗云“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正是首句所言“繁华如梦”。作者踏遍江南各省,不过谋得个杂职微吏,堪破世情而生倦,倦而生退意,退而归山以居。

山中有什么呢?山中无所有,除了岭上白云,有几间茅屋,有万卷藏书,还有一个无人问津的老翁。山中有何贵干呢?山中没啥贵干,也就用松花酿酿酒,舀春水煮煮茶。不禁笑着想起常有人问而今哪里高就?高P个就!每日里坐在自己的小屋小桌前饮茶写诗,不比那CBD铜墙铁壁包裹的格子间劳形于案牍要透气踏实得多?

现代人什么都买得起,就是不如古人会享乐:春郊射雉朝盘马,秋院焚香夜弄琴,可赏花,可品茗,可舞剑,可对诗,再无聊,还可听雨,若得三五知己,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现代人只配忙,独独不懂闲。殊不知闲暇方是人生的精华,不是我说的,叔本华说的。

这个呱噪现世里,你能把自己腰包填满,我不会佩服你,因为那顶多只是活着;你能将自己的闲暇充实,我才欣赏你,那才叫生活。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让你越多越焦虑,越多越嫌不够,那就是钱;这世界上有另一样东西叫人望尘莫及,大多数人却又不愿抛下终将散尽的有形之物换取,那就是闲。


第七日:张可久《折桂令·九日》

2020年1月5日  周日

起太早,天尚未亮透,抄写得都有点迷迷瞪瞪。只恍惚闻听晏小山说“彩袖殷勤”,张小山写“翠袖殷勤”,只是此小山不比彼小山,没有宰相好爸爸,四十有二方做上一二小吏,写下这首时应有六七十了,所以才叹“人老去”。

是啊人老去,一切莺歌燕舞、美酒佳人都已成过往,昨日不再来,对镜中白发,强整乌纱,一生沉抑下僚,至老漂泊他乡,仕隐两难,怎不惆怅?所以王维在九月九日想念他的山东兄弟,张可久在九月九日倦客思家。

又见“倦”字,人也是矛盾,古时男人一生追求功名,但大都中年就厌倦官场起了归隐心;今人呢?为食亡,为财死,前半生拿命换钱,后半生拿钱换不回命。我们都会老的,或已在老去的路上,何必等到真的垂垂老矣,对着苍穹望西下的斜阳和悲鸣的寒鸦空悔憾呢?通常悔什么?无非是太少做喜欢的事,没多陪喜欢的人。

做喜欢的事,爱喜欢的人,都得趁早;做喜欢的事,爱喜欢的人,得有时间,得先从追名逐利中腾出双脚和两手来。今天的人都活得很匆忙,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你以为你很热爱工作,事实上,匆忙往往是出于逼迫,责任也是一种逼迫。

如果说穷人和悲惨的人是受了贫穷和苦难的逼迫,那么,忙人则是受了名利和责任的逼迫。欲壑难填的痛苦同样具有匮乏的特征,所以名利,是另一种难以治愈的贫穷。

莫作一只愁蝶,等明日黄花;且随清风舞起,趁今朝有花。


第八日:乔吉《水仙子·寻梅》

2020年1月6日  周一

我都的天气愈发孩儿脸般任性,二十度高温的小寒,不敢说后无来者,也应是史无前例。管它呢?谁不爱冬日里的暖阳,至少给了个穿裙子的理由。

所以园子里的梅依然含苞未放,我只有循着诗人的笔迹和足迹,将她看个够!乔梦府擅写儿女情长的杂剧,即便是散曲小令,也仿佛一幕浓缩的微电影。且看:

第一幕,扣题:寻梅。她在哪儿啊她在哪儿?我从冬天来临前找到冬天来临后,从溪北边找到溪南边,从树梢头找到树底下,几个村庄寻遍,一双草鞋覆霜,还是不肯放弃,再去那孤山上望一望。

第二幕,高潮:遇梅。忽而一阵冷风,送来缕缕幽香。她不就在眼前,何时飘然而至?好一个“缟袂綃裳”,这一袭素衣白裙,梅之清丽杳渺,形神俱现,正是我睡里梦里的女子啊!

第三幕,尾声:醒梅。寒气彻骨,骤然酒醒,窗外“梅花落”的笛声凄婉断肠,哪里有什么女子?只见淡淡月色,昏黄了视线与梦境,只有林逋的《山园小梅》浮动起心底的暗香。

不愧为“曲中李白”啊!不可不服作者的匠心独运。何况记载里说他“美姿容,善词章,以威严自饬,人敬畏之”,长得好看却不苟言笑,满腹诗书而怀才不遇,这样的高冷男太对我胃口了!从不喜官场职场得意万千之躯,未到中年就已大腹便便、肥头猪相,可以想见背后都干了些什么。

梅,代表我们经年久藏的心上人,也代表我们朴拙无华的赤子心,我们初遇她又丢失她,丢失她又寻觅她,或许漫漫人生,百转千绕,只为了准备一场重逢。

未必人人都能高洁如梅,但至少不能油腻招厌。若你和惺惺道人一样,心中还有梦,还愿倾力以赴,那么她永远都在那儿,清而不高,孤而不傲,因这份懂得与相惜,对你颔首微笑。


第九日:乔吉《山坡羊·自警》

2020年1月7日  周二

磨了豆浆就害口油条,便一早出门去买,忽然就嗅到了腊梅的气息,莫不是老天也知我昨日“寻梅”?有趣的是,这两日的潮热又捂出了几许桂的芳馨,于是乎,冷香和暖香交织在我住的园子里,竟像我爱的秋给了我怕的冬一个友好的拥抱。

庆山说她一直梦想能够有一个这样的房间,打开任何一扇窗,看到的就是树。而我就衣食住行在这样不止一个房间里,无论卧室、书房、琴屋、灶间甚至洗漱的地方,无一不有窗,无一不为我随时铺开一面唯江南独有的四季常绿。所以“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的乔公子笔下“清风闲坐,白云高卧”也就是我的日常,还需一杯好茶,今天泡的是塘栖带回的枇杷花,清口清心。

抄到“面皮不受时人唾”,真的是很想得意地笑,果然后头就紧跟了“乐跎跎,笑呵呵”,实在喜欢古人这份直白。再往下,“看别人搭套项推沉磨”,更是快意淋漓!十一年前告别朝九晚五,再看中午挂着工作胸卡匆匆出来觅食顺便透口气的白领们,就真觉得他们一个个像极了脖子上套着号码牌的囚徒,定时放完风立刻拔腿自觉跑回铁栅栏报到。

忘了哪里读到的这段话:“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体制化。”我们都渴望自由,而我们又习惯于“被套”,这是何其滑稽的事情,若参不透,则最终难免过成一个滑稽的人生!

也不是辞职就能自由,那要怎样才能觅得“东也在我,西也在我”的安乐窝?不是觅得,乃前半生的积累和独处后的自律换来。这首散曲的题名叫“自警”,和全篇所表现的轻松不羁洽成一种矛盾的统一。

人生进入下半场后,我也一直警示自己要分清欲望和渴望,前者来自社会,后者发乎内心,前者消耗精力,后者滋养灵魂,故而尽量减少前者,大胆追求后者。

人一旦取舍清晰了,不需要依赖任何外在的东西,生命力照样凸显,“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笑谈便是编修院”的神仙日子不请自来。


第十日:关汉卿《大德歌·春》

2020年1月8日  周三

从前,有个人和我说等待是他生命中的主题曲,那时我们鱼雁往来,一颗心邮出去了,便分分秒秒翘盼另一颗心邮回来。那时的日色慢,原来不是时间慢,而是等待的感觉慢。

仿佛今日所抄这首,一曲两行三“归”,只因说归未归。所谓“无信”,是未有信来,也是人言无信。

《红楼梦》七十回云:“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禽经》载:“江介曰子规,蜀右曰杜宇”,反正不管叫什么名儿,杜鹃一啼暮春至,不是伤情即断魂。

比完子规比柳絮,只因衣带渐宽,才会轻飘飘、虚脱脱,又想起徐再思的“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总之,等待是一种煎熬,思念是一种病。

无论为谁消得人憔悴,不得不承认,有人等,有人念,是绝美的,是诗情的,放到车马邮件都快的今朝,更是奢侈的。

时光如白驹过隙,就这样无可奈何花落去,掐指一算,这个“从前”至今竟已是三十年“鱼雁无消息”,古时三十年为一世,原来等待真可以隔世转世都不嫌长。

然而老去的岁月也从来挡不住年年春回,倏忽间似曾相识燕归来,来的还是双燕,她们一边衔泥筑巢,一边轻声对我耳语,一只说“归来”,一只说“不迟”。


第十一日:关汉卿《大德歌·冬》

2020年1月9日  周四

昨天的朋友圈都在玩雪,我这个南方人也就搓着手看看,今天果然就下到了要抄的元曲里。

那个从春天就开始翘首的女子似乎有些撑不住了,夏日炎炎,她曾那样“数对清风想念他”;秋雨潇潇,她又“便做陈抟睡不着”;春等到冬,那人仍在天涯,不知哪厢系马?门外梅瘦损,门内人断魂,天寒心更冷,还是掩闭重门,却更冷落,无人瞅,少人问,清江水,离人泪,积作心头雪,比屋子外头更厚一层。

末句,还是第一次见小令里有“的得地”出现,或是元曲与宋词的不同吧,好像离现代的我们近了些。而“憔悴”二字再度登场,和春天里的那场憔悴呼应,可见相思和牙疼一样,不消启齿,却病去如抽丝,绵延了整一年。可是这么冷,又忍不住跑去凭栏远眺,莫不是还抱着一线希望?究竟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哀莫大于心不死?!

不由念及柳永《八声甘州》里的句子:“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或许我念梅花花念我,奈何年逝俗务催,那个“俏冤家”一样殷忧不能寐,也正靠在某个地方的栏杆上遐思万千吧?只是他是男人,可负万顷家国愁,怯露半点儿女情,只能对着无垠的苍穹默喊一句:我太难了!


第十二日:张养浩《雁儿落带得胜令·退隐》

2020年1月10日  周五

元曲还是很有自己特色的一种文体,譬如今天这样“带过曲”的结构还是头一遭了解,两个同一宫调的小令联缀在一起,作用主要是补充词意表达上的不足,通常押同一个韵字,如这首中的“佳”、“画”、“下”、“沙”、“家”(音义皆同“价”)、“花”、“价”、“踏”和“咱”(音同“杂”,义“我”)。

今日作者是元代名臣张养浩,一生耿介自适,官至礼部尚书、中书省参知政事,中年后忽然弃官归隐,多年闲居山水之间,曾“七见征书”而不出,却在闻悉关中大旱那年毅然应召,六十岁出任陕西行台中丞,因赈灾积劳而病逝于任上。所以他的仕是真仕,隐也是真隐,正如他在另一首同曲牌双调中所言:“也不学严子陵七里滩,也不学姜太公磻溪岸,也不学贺知章乞监湖,也不学柳子厚游南间,俺住云水屋三间,风月竹千竿”,绝非假装佛系、附庸风雅。

前半曲《雁儿落》共五个“云”字、七个“山”字:后半曲《得胜令》又两“云”两“山”,作者是有多么爱云爱山呀!有山无云,未免单调;有云无山,又过于虚幻。或许云和山的相依相悦正隐喻着一个既有大山般郁勃蓬发之高志、又有云雾一样超然物外之淡远的男儿。

很多人虽也渴望遗世,却并不独立,自由的起点是自律,中间还有一座桥梁叫孤独,能跨过这座桥梁的一定是善于自修自省的人。张养浩在选择卸甲归田后就曾发出这样的感叹:“往常时为功名惹是非,如今对山水忘名利;往常时趁鸡声赴早朝,如今近晌午犹然睡;往常时秉笏立丹墀,如今把菊向东离;往常时俯仰承极贵,如今逍遥谒故知;往常时狂痴,险犯着笞杖徒流罪;如今便宜,课会风花雪月题。”

末句“云山也爱咱”会让我想起张可久的“青山爱我,我爱青山”,也会让我想起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些人都很自恋吗?非也。恰是经历丰富者有资格拥有这等恬然自得的心境,人生不曾砥砺前行,怎能安于全身而退?换句话说,不自恋者哪有资格谈什么利他?

“云霞,我爱山无价”,读来甚是亲切,因为云和霞,恰是母亲和小姨的名字,而二姨的名是“仙”,如今她们姊妹仨一道仙居天国,留我在人间继续看山,继续行踏。好在,行走人间的我,俗势利不相关,梦境儿也清安。你要一起吗?


第十三日: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2020年1月11日  周六

真正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可以退居一隅、轻微淡远如一片云,也可以站出来,在被世界呼唤和需要时依旧伟岸如山。这就是张养浩,朝廷七聘不出,却在花甲之年亲临旱灾第一线。为什么?因为看淡世事的他并未失去一颗对劳苦大众感恩与慈悲的心。

潼关正是他上任陕西行台中丞必经之途,一路上“遇饥者则赈之,死者则葬之”,此曲题名虽为“怀古”,其实因沿途所见而“伤今”。作者眼里山峰“如聚”一般险要、黄河“如怒”一样咆哮,恰是以实写虚,胸中既汹涌着对万里江山的热爱,更饱蕴着对朝代更迭的慨叹。

自西周至唐,共有十个王朝在关中建都,张养浩以一“秦汉”蔽之,此时此刻望西都,回想历朝历代的兴衰隆替,大兴城何在?华清宫何在?始皇陵何在?阿房宫何在?还不是如他在另一首《山坡羊》中所写:“赢,都变作了土;输,都变做了土!”怎不伤心踌躇?

如此看来,打打杀杀、输输赢赢又有何意义呢?更何况还有难违的天意,或旱或涝,或地震或山崩,或澳洲大火,或北极冰融,再低头看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无论当权的是哪个政府,兴也好,亡也罢,到底还是百姓苦,一语道出了千秋万代的“周期律”啊!

太平盛世,虽路无冻死骨,却仍有乞讨人,我们还会恻隐还会动容吗?忽然想起前两日读到已故作家林清玄的话:“怀着同情、怀着悲悯,甚至怀着苦痛、怀着鄙夷来注视那些需要关爱的人,那不是随喜;唯有怀着感恩与菩提,使我们清和柔软,才是真随喜。”

如果你还爱这片养育你的山河,或许,珍惜所有、减少浪费,管控物欲、简素起居,才是举手可为的布施和对地球母亲的慈悲。


第十四日:马致远《落梅风·人初静》

2020年1月12日  周日

零四年装修新居的时候,我买得一枝春欲放,按在卧室和书房之间楼梯过道口的白墙上。那时,我尚在外资银行供职,每日光鲜亮丽奔波于虹桥和CBD之间;那时,新婚燕尔,父母健在,而每至腊月必商量着年初几二姨三姨来家中欢聚。十六年沧桑变迁,房间数比人多,红梅依旧在墙上含笑,只因她不是一枝真花。

多少个“人初静,月正明”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每每佳节愈近,心头孤寒愈浓。又至梅影横窗瘦的岁暮,“曲状元”笔下的女子或能耍耍小性子,对着纱窗外摇曳生姿的花枝愠怒嗔怪:“梅啊梅,人家孑然无伴,你还弄影作欢,休笑太早,待到月西沉,咱俩还不是一样孤零零无人问!”而每日在窗前抄诗读诗的我,早已在命运多舛中学会有花则欢、无花则安。

世间的爱有很多模样,人们大都喜欢一见钟情的浪漫和承欢膝下的热闹,却不知一切痴迷和欢愉都有另一特性叫“时过境迁”、“曲终人散”。好比任何一朵花儿,一旦盛放,便已走向枯萎,和月盈则亏一样,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活着大概就是一个不断接受失去的过程,这种一眼看到底的凄凉,在什么都想要的前半生是感受不到的。

总有人以“通透”二字形容我对生命的理解,其实因为我比别人幸运,上天提前把必修的功课布置给了我。当我一层一层剥开它丑陋的包装,才终于发现内核依旧是爱,哪怕凋零,哪怕衰亡。

而事实上,会凋零和衰亡的是只能区分快感和痛感的凡胎肉体,心灵才能作出幸不幸福的最终裁决。所以我会放下忧惧,继续去爱,只要尚在人间。

忽然明白了中学时读到的一句话:拥有,让我变得富有;失去,让我变得更为富有。


第十五日:郑光祖《蟾宫曲·梦里作》

2020年1月13日  周一

昨晚睡早了,今早却起晚了,为只为一场回笼梦。上天赐予人类这个高级动物最好的礼物,当属梦。你可以在那里望到望不到的景,见到见不到的人,还可以撞到过去或未来的自己。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说的不是现实,恰是梦里。

巧便巧在睁眼一看,今朝要抄的散曲小令也是说梦。这就是我为何爱古典诗词,它和我学过的各种潜意识图卡一样,可以照见我的心灵,可以听懂我的秘语。

好似这位元代杂剧家的名篇《倩女离魂》,我们读到那个自称“妾本钱塘江上住”的女子随半掩窗棂、一帘幽梦款款而至,这一时,夜风轻拂罗帐,月光斜照纱窗,飘渺恍惚中,她面若梨花、淡淡素妆,是真是幻?是仙是魅?谁说梦是无色无味的,我却依稀闻见她身上的兰麝余香。

哎呀呀!这梦中妙人儿,就这样唤起我的思量,我本不想思量,却怎能不思量!(量,在这里读第二声哦。)怕只怕“醒来你已了无踪影,再回到梦里,梦已不相连”。

相思深是相思,相思淡也是相思,我们在这首淡淡如烟的小作里品温出王国维先生评点郑德辉的“清丽芊棉,自成馨逸”。有时候,淡得无形可追的东西反而是深得入骨入心的,才会化为丝丝缕缕的情绪渗透和附着于我们漫不经心的日常,一枝残花、一阵秋雨、一首古诗、一支旧曲、一部老电影,都随时可以“唤起思量”,将现实里的我们推入前尘鸳梦。

谁知道,究竟生活中的我们是真,还是梦里的我们才更真呢?总之,我喜欢喜欢做梦的人,他们看起来通常比较年轻,有一件梦的衣裳,能柔化岁月给的沧桑。

写到这里,方觉慢慢苏醒,本该忙碌奔波的星期一,我却和婴儿一样,睡得暗无天日、醒得日上三竿,也是莫大的幸福吧?喜欢今天的早安贴: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第十六日: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2020年1月14日  周二

雨果曾说:“开启人类智慧宝库有三把钥匙,一把是数学,一把是语言,一把是音符。”而这三把钥匙,我们几乎能在徐再思的《水仙子》里一并寻得。

全曲含四个“一”,两个“三”,一个“十”,一个“二”,是数字,也是音律,更是文学,另一首《春情》更是用数字到极致:“九分恩爱九分忧,两处相思两处愁,十年迤逗十年受。几遍成几遍休,半点事半点惭羞。三秋恨三秋感旧,三春怨三春病酒,一世害一世风流。”曲因数而生趣,数因曲而灵动。

秋雨、梧桐、芭蕉,似乎天生是要连在一处的,如李清照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徐甜斋的这曲夜雨也同样一叶叶,一声声,苦辣酸,唯缺甜。所以王国维先生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作者旅居他乡,十年未归,才会在新丰的旅店里孤自发出“江南二老忧”的无奈叹息。念及自身,亦有八年时间“人在旅途”,独自背负行囊踏遍近三十个省市,不知客居多少酒店,睡过多少别人的枕头,常在凌晨醒来,见房间里陌生摆设,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而那些年️正是父母年迈病重时,一边为生计奔忙劳顿,一边日挂肚夜牵肠,直至伺候母亲逝世,第二周即收敛悲痛、活蹦乱跳于客户会议室中,憋到机场候车厅,才不顾他人目光垂泪片刻。自此,发誓永久辞别日进斗金、强颜欢笑的“女飞人”角色。

人生有两种情境最能检验人的品质,一是苦难,二是成功。我感谢上苍的馈赠,让我得以在苦难中练就屹立之躯,在成功中秉持谦淡之心。父母不在了,头上已无天,我要继续学习的,就是在有限的物质财富上获得无限的精神富足,只有这样,才能淡然于肉体的种种遭遇,到了人生最后阶段灵魂才能上升到肉体之上,为诀别肉体做好准备。

那时灯花落,那时棋已收,但愿那时仍有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伴我从此归梦,无需三更再醒。


第十七日:薛昂夫《蟾宫曲·雪》

2020年1月15日  周三

昨日夜雨今朝雪,雨雪霏霏,未必是寒冬腊月的实景,但一定是词曲人清冷内心的写意。

王徽之雪夜访戴,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曰“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孟浩然踏雪寻梅,云”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柳宗元独钓江雪,貌是蓑笠老翁,心如赤子情真。那些围炉取暖、美酒佳肴的富贵人家,与两袖空空如也却能在霜雪中觅得一分闲趣的贫寒人士相比,你说谁更有意思?谁更懂生活?

快乐更多依赖于精神而非物质,这个道理并不深奥,任何一个品尝过精神快乐的人都可以凭自身体验予以佐证,沉湎于物质享乐而不知精神快乐为何物的人也可以凭自己的空虚加以诠释。

西方哲学教导我们趋乐避苦,东方智慧却引导众生苦中作乐。或许人生的本质正是苦难而非享乐,一个历尽坎坷仍能热爱生活的人,胸中一定藏着许多从痛苦中提炼的珍宝,他们比养尊处优、一帆风顺的人更懂得如何在无情宇宙的一个小小角落奏响生命的凯歌。

似杨花又似鹅毛一样飞舞的雪,也许正是如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灵魂代表,他们深知一切完美皆以缺憾为原始素材,生活这杯苦酒在他们时而清高、时而粗豪的谈笑中化作琼瑶。

而我清醒地知道,一直以来我在学习和求索的并非诗词本身,而是古人身上的一种精神。就好像身在南方,整个冬天可以无雪,但不妨碍我做一个冰雪奇缘的美梦,奏一曲雪绒花的美妙琴音。


第十八日:汤舜民《庆东原·京口夜泊》

2020年1月16日  周四

又是离歌,还是乡愁。“故园一千里,孤帆数日程”仿佛预示着我又将人在羁旅、远别故土,所不同的,现代交通太过发达,古时候半月的行程而今半日可抵,人何其渺小,如一箱快件,被空投另一处,风雨无阻,当日必达。还来不及抖落这边的离愁,就要预备着那端的欢声笑语、入乡随俗。

一鼓为一更,三鼓为三更,中夜不能寐,惊起闻三声。鼓声、浪声、钟声,声声逼人,声声惊心,扰了归乡的好梦,搅动起一腔离人的愁绪,这真是“听疏钟断鼓,似近还遥,惊心事、伤羁客”。

人说“父母在,不远行”,父母在时,我却常远行,无非为了生计。后来渐渐知道,大鸟能飞九万里,小鸟只能从这棵树飞去那棵树,但小鸟未必没有尽己所长,大鸟也未必比小鸟幸福。《庄子》云;"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我想无论如何,我对人生已尽过全力。所以父母走后,我推翻过往的自己,不再订timetable,不再作yearly review,不再和时间赛跑,因为跑不赢。我想得很明白,在上帝眼里,一个人做多做少都一样,重要的不是实现多少目标,而是享受各种状态。不再和时间赛跑,时间反而成为我的朋友,身心不再因疲累而受损,每个当下都因不缓不疾而安静美好。

现在的我,依然会孤帆,依然会远行,但不会倚篷窗自叹飘泊命,心安了,处处是家。日子里亦有三声:歌声、琴声、读书声,反而令我长夜梦更酣。


第十九日:白朴《庆东原·忘忧草》

2020年1月17日  周五

与世无争大抵是因为看过太多“争”。

白朴自小随父北渡南归,七岁丧母,历尽战乱,后又妻离子散,决意远离宦海,纵情山水、翱游诗酒。遇慕其才学而劝其从政者,引嵇康《绝交书》以拒。白朴绝非故作低调地“摆谱”,在他眼里,世人如此自相矛盾,“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知行若合一,不如终生不仕,一袭白衣,一世拙朴。

这是为何他在这首散曲里反过来劝勉还在圈子里“混迹”的友人:不如早些摘了那顶岌岌可危的官帽吧!早他半个世纪的刘过也对辛弃疾说过类似的话:“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

能言善辩的陆贾,足智多谋的姜子牙,文韬武略的张华,如今都去了哪里呢?千古是非曲直,还不都成了渔夫樵客们茶余饭后的一夜闲话!三连排比,铿锵有声,短短小令,堪比一篇论点鲜明、论据确凿的议论文。

最妙还是文首六字:忘忧草,含笑花。以两种植物淡淡起笔,言笑款款,气和心平,举重若轻。

我查了一下,名字这么好听的忘忧草居然就是平时餐桌上的黄花菜、金针菜,又名萱草,据《本草纲目》记,可"安五脏、利心志、明目",花和根均可入药,能“止渴消烦,开胸开膈;令人心平气和,无忧郁。”这就是古人叫它“忘忧”或“疗愁”的原因吧。再说含笑,原产于中国的常绿灌木,苞润如玉,香幽若兰,日落则绽放,花开常不满,半开时芳香扑鼻,犹含笑之态,故名。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以花草作比,与我这些年沉下心来亲近绿色,拜植物为师同出一辙。看似没有情感的它们与人类的精神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天地之间,枯荣有时,今年可去,来年可期,很多时候,植物比人坚强,也比人豁然。

一转眼小年了,有人正在奔赴家园的路上,有人即将踏上离家万里的征程。人生,或就是一篇长长的笑忘书,你我含笑而聚,忘忧而散,方能聚不畏散,散可盼聚。能分离的从来只是肉身,绝非心灵。那即便天涯,又何愁之有?


第二十日:马致远《仙吕·青哥儿》

2020年1月18日  周六

岁末,也是学期末。素心素来细心,末篇特意选了十二首中的腊月与正月,颇有深意。感恩父母将我生在正月末,每年送农历冬、迎公历春,四时迁谢,与今日元曲甚契。

据说用梅花上的积雪烹茶,其味最美,因香自苦寒。自斟自饮中,别忘了吩咐正在赶来路上的春风君,江南只欠些儿雪,明年是个好年,记得多给枝头捎带一些梨花!

待到元宵,牛郎织女暗会的照星桥上一定人头攒动、火树银花,整座春城彩灯堆积如鳌山,翡翠坡前妙舞清歌数他最好。他是谁啊?是断桥头才散的卖鱼人家,还是纱窗下梅花笑过的身影?亦或是作者梦里不蔓不枝、暗舞一曲的春之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齐物论》云:“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说的是人生无往不乐之大境,不过超然世外、物我两忘!怕只怕俗世里多的是“与物无心总不知”的两茫茫。

所以马致远最有名的套曲《夜行船》首句即唱“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作者他说“昨日春来,今朝花谢”,而读者我说“今岁冬去,明年花开”。无论朝代怎样更迭、江山如何易容,春暖花必开,云游的心终能觅得一处卧榻,灵魂不老,自有梦土可托。

今日四九第一天,隆冬严寒刚好走到一半,二十日元之曲浅尝而止,依依舍于是夜。这一程未满月即歇笔,宛若昨日所言含笑,花至半开,其香扑鼻,人至中年也应是风景独佳处,半世霜雪熬得至味,流年此去唯余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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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瑋儿,一个喜欢写写画画的心理教练。从中学英语教师到500强中国区高管,三十五岁挥别职场,以自由顾问身份背包行走近30个省市。而今安心居家种菜,与七弦共舞,和笔墨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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