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UE MO CULTURE

选自《中华文明》第3期

主编：雪漠

各有各过程，无需问好坏

各有各角色，各在演练戏。只有此过程，并无好坏事。

“各有各角色，各在演练戏。”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角色，都在演着属于自己的戏。

“只有此过程，并无好坏事。”得道者不认为什么好，也不认为什么坏，在他眼里，一切都只是过程。

除了嵇康，竹林七贤中还有一个叫刘伶的人也很有意思，他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还老是不穿衣服。有一次，朋友去拜访他，发现他又没有穿衣服，就规劝他说，刘伶啊，你太不成体统了，怎么能赤身裸体地见客人呢？你知道刘伶是怎么回答的吗？他说：“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天地是我的房子，房子是我的裤裆，你们为啥要钻到我的裤裆里来呢？当然，即便刘伶的行为有一种不拘小节、超脱于世俗之外的潇洒，我们也不能学他，见人的时候必须穿衣服——开个玩笑。

因为跟儒家不同，刘伶们很难得到主流的认可，但也因为他们的独特，历史对他们非常瞩目，称之为“魏晋风度”。后来，很多人“抄袭”他们，却因为只能学到他们的形，学不到他们的神——也就是内心那种真实的境界——所以有一种东施效颦的荒谬。不过，不管是真名士也好，假名士也好，如果不去贡献社会，只管享受自己的境界，那么无论境界有多高，都是一种遗憾。

我谈这些是想告诉你，打好儒家的基础，实现老庄的升华之后，就会出现一种逍遥的境界，也就是庄子在《逍遥游》中表述的境界。在书中，庄子虚构了一种叫鲲的生物，他说，鲲生活在北方的天池里，非常大，不知其有几千里。有一天，鲲化成了一种叫鹏的鸟，也非常大，翅膀展开之后，也不知其有几千里。当牠振翅飞上天空时，半边天空都会被遮住。传说中的佛教护法大鹏金翅鸟就是这样，牠的食物是龙和蛇，连龙王都怕牠，非常厉害，但庄子仍然认为牠不自由。为什么？因为牠需要击水三千才能起飞。所以，强大不是逍遥的保障。就算你很强大，也总会有一个原因让你得不到自由，不能逍遥地生活。

周朝有个人叫列子，他是修道之人，有神通，能像风筝那样御风而行，那这个人自不自由呢？庄子认为他不自由，也不逍遥，因为他的逍遥得依靠风。这种思想和大手印思想非常相似。实际上，老子和庄子的思想中都有大手印思想的基因，他们都认为有条件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无条件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所以，再看老庄的著作时，我非常吃惊，他们的学说和古印度最高明的学说竟那么相似。比如《齐物论》，《齐物论》的境界太高了，其中有些内容和佛家对“无分别”的表述很像，像“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它的意思是，天下之大，大不过秋草的草尖，泰山反而是小的，这是超越空间；寿命之长，长不过死去的孩子，彭祖虽然活了八百岁，相对于天地之大道来说，仍然是眨眼间的事情，这是超越时间。《齐物论》中还有很多内容都很像佛家对无分别的表述。《逍遥游》也是这样，庄子在《逍遥游》中说“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就算全世界都在赞美你，你也不会因此而稍加努力；就算全世界都在骂你，对你提出非议，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沮丧——这种令人敬佩的定力和修养，是道家行者得道之后的境界，跟佛家的“不取于相，如如不动”非常相似。另外，一位道家大师关于如何做到与天地同寿的表述，也完全符合佛家修身的原理。所以，道家确实很了不起。它跟差不多同时期的印度文化竟如此相似，最高境界也差不多，真是神奇。它代表了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是中国文化的瑰宝，也是人类文明的顶峰之一。

你要明白，老庄的境界和佛陀相若，他们的差别在于影响力。老庄培养的弟子没有佛陀那么多，因而没有形成广泛的宗教性的影响。如果东汉时代张道陵没有创立道教，老子思想可能就会和墨子思想一样，成为一种学说，而道教的出现，将老庄思想引入宗教，实现了一种文化振兴。

许多时候，文化需要载体，如果没有载体，文化的传播和影响就会非常有限。儒家的文庙、道教的道观、佛教的寺院都是载体，但更重要的载体还是有故事、有影响、有行为的人，同时，这样的人最好形成有效的组织，才能真正实现传承和传播。

最近有很多朋友都想建书院，我劝他们不要这么做，因为，成立书院得国家批，不太容易。我说，如果他们想做事，不如成立个图书发行点，配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的“雪漠图书中心”做些事。

在这个时代，图书是比较方便的文化载体，传播图书也是最基本的传播方式。当然，口碑效应也是一种很好的传播——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要踏踏实实地实践自己认可的文化和真理，做最好的自己，以自己为名片，向身边的世界展示自己想传播的文化。这样一来，文化就可以依托人这个载体，慢慢地传播出去。

END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著名文化学者，甘肃省 作家协会副主席，广州市香巴文化 研究院院长，复旦大学和上海中医药 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